说睡觉,便是真的睡觉。
楚滢老老实实,裹着被子,原是不敢入睡的,担心下一次醒来时,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她仍旧躺在冰冷空旷的卿云殿里,还是那个郁郁寡欢,早生华发的她。
但是后来,或许是躺在带有苏锦气息的被子里过于安心,竟不知不觉地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是被哐啷一阵巨大的噪声吵醒的。
“怎么了这是?”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迷迷糊糊问。
就听门口有人结巴:“大大大大人……”
苏锦坐在窗下小榻上,也是一副刚起身的模样,两指捏着眉心,仿佛不忍直视,“秋桑,小声些。”
她揉揉眼睛,看清了,这是苏锦身边伺候的侍人,眼下嘴张得能吞下鸡蛋,端来的铜盆滚出老远,倒扣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前世他已经修炼得很是稳重了,她都快忘了,他当年也有这样毛躁不知轻重的年月。
他见了睡眼惺忪的楚滢,把下联也给接上了:“陛陛陛陛下!”
楚滢呛咳了一声,把笑意强忍回去,道:“没事,收拾干净了,再送两盆水进来吧。”
秋桑愣了愣,“哎”了一声,哆嗦着下去了。
楚滢看看外面的天光,心情好得无以复加。
这不是梦,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她刚刚即位的那一年。重活一世,苏锦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望着从小榻上起身,缓慢整理衣服的苏锦,笑眯眯喊道:“苏大人。”
苏锦系衣带的手一顿,轻声问:“何事?”
“没事,叫着高兴。”
“……”
楚滢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昨夜,顾及苏锦的脸皮薄,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觉,他执意将床让给了她,自己睡去一旁小榻上,事关君臣之道,她争也争不过。
虽然没能抱着苏大人睡,还是有些遗憾,但是一想到身上是他夜夜盖着的被褥,四舍五入也是一样。
心情一好,人就直蹦高。
就着秋桑重新送来的水洗漱完毕,她就一个劲儿地往苏锦面前凑,“苏大人苏大人,我帮你梳头发吧。”
苏锦刚拿起来的梳子,险些又掉回了桌上。
“这如何使得。”他低声道,“您是陛下。”
“可也是你的学生。”楚滢嘴角扬得高高的,“学生侍奉老师起居,不是应当的吗?”
她从苏锦的神情中读出了,“侍奉起居就是半夜来抢老师的床榻?”这一层含义。
“帝师与寻常老师不同。”他和缓道,“虽不必对帝王行跪拜大礼,但论三纲五常,先是君臣,后是师生,陛下无须行侍奉师长之规矩。”
这人,拒绝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楚滢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母皇从前在世时,最重子女的礼仪规矩,临终前也特意将我叫去叮嘱了,既然认了你做帝师,就要如寻常学生一样,循规蹈矩,不可轻慢。”
她眼睛睁得溜圆,“母皇的遗训,我一刻都不敢忘。”
“……”苏锦看了她几眼,神情似是迟疑,“先帝临终前,真的这样说过吗?”
“这是自然,我就算再糊涂,母皇的教诲也是不会记混的。”
楚滢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渐低:“苏大人你这样疏远学生,是不是不愿意教我啊?”
苏锦看着她蔫头耷脑,看似乖巧可怜的模样,终究是低叹了一口气,将梳子往桌上一放,“既是陛下一片好心,臣亦不能推拒。”
楚滢嘿嘿一笑,带着得逞的快乐,轻轻抚上他的长发。
苏锦的头发又黑又柔,替他束发这样的事,她前世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堂堂一国之君,硬是练得比熟练的侍人都不遑多让。
反倒是她自己的女子发式,怎么梳都是一头乱草,毫无指望。
她有时候觉得,这也是一种天分,她天生就应该是来宠苏大人的,对镜束发,举案齐眉。
她握着手里散发清香的墨发,心神飘忽了一瞬,脱口而出:“好香。”
话刚出口,就觉得苏锦的身子僵了一下,从铜镜里倒也看不出脸有没有红,极小声道:“陛下在说什么。”
若在前世,她知道他脸皮薄,必不会过分去吓他,当初还没有互通心意的年月,她着实是小心翼翼,慎而又慎,打探了好久才知道他的心思。
但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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