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雪被她问得一愣,继而摇头笑道:“说什么傻话,你有娘,师姐或许还活着。”

尹秋禁不住感到失望,说:“可她都不来找我。”

满江雪拍拍她的头:“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已经长大了,可以去找她。”

尹秋摇头:“我不想找她。”

满江雪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为什么不想?”

“我有你就够了。”尹秋说得很认真。

满江雪笑了笑:“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你要相信她会回来找你。”

尹秋不是没幻想过,然而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去抱那些虚妄的设想了。

一个摸不着的念头,远没有贴身感受到的温暖能更让她依恋。

“困了?”满江雪摸摸尹秋的脸。

“嗯……”尹秋小声应着,往满江雪怀里钻了又钻,几乎要叠到她身上去。

她像只还没足月的小狗,喉咙含糊不清地哼哼两声,两手两脚缠着满江雪,昏昏沉沉地睡去。

·

翌日醒来,风雪还是没停,尹秋一整晚都挨着满江雪,睡得很安稳,也不觉得冷。

那堆柴火已经燃尽,没了温度,余烟缭绕间,满江雪不知去向。

尹秋茫然地找了一阵,见庙内没有满江雪的身影,心里一慌,赶紧披好外衣从稻草堆上爬了起来。

院中传来几道响亮的“唰唰”声。

尹秋步伐虚浮,起的太急导致眼冒金星,她扶着墙壁缓了会儿神,扒在门口朝外头投去视线,待看见那道飞舞的白影后,不由地眼前一亮。

风雪飘摇间,满江雪手执长剑,身姿翩然,时而凌空飞起,时而挽出剑花,动作优美,神情冷静,煞是养眼。

她在练剑。

时值深冬,一月来雪花未平,人间正是寒冷的时候,可满江雪却浑然不惧,不仅没有外袍避寒,身上那件衫裙也是单薄的,这般伫立在冷风中,教人暗叹她身轻如燕,体态轻盈,宛如一只灵巧纤瘦的白雁,极为赏心悦目。

她练得认真,尹秋也看得认真。

雪笼庙堂,漫天都是飞洒的细雪,一剑舞毕,满江雪自半空飘落而下,稳稳立在院中。

她偏头看向屋檐下的尹秋,唇角微弯:“睡醒了?”

这一个浅浅的笑,犹似百花齐放,又似春风拂面,尹秋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温柔的暖光,被感染地跟着笑了起来,点头说:“你剑舞得真好看。”

满江雪收了长剑,手腕向内一扣,便见那剑身倏地倒缩起来,登时就变成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这匕首还能变换长短?”尹秋惊奇不已。

“它叫凝霜,是我师父所赠。”满江雪行到廊下,与尹秋对立而站。

她肩头与发梢沾了不少雪沫,尹秋抬起头来看了看,又踮着脚,伸手替她拍了拍,说:“那你功夫一定很好对不对?”

满江雪屈膝半蹲下,冲她微微颔首:“功夫好不好,自己说了不算,旁人说的才算。”

尹秋放平了脚跟,很自然地用手心拂去满江雪发间的雪沫,想了想说:“昨天那个女人说,她以前就打不过你,说明你的功夫的确很好。”

满江雪又站起身来,领着她往里去,笑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尹秋走了两步,停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再次请求说:“那你能不能破个例,当我师父?”

未等满江雪回话,尹秋又说:“你放心,我很懂事的,可能会有点笨,但会慢慢学,不给你添麻烦。”

满江雪用稻草将那堆灰烬遮住,收拾了一下留宿的痕迹,还是说:“我不收徒。”

尹秋也没指望她会真的答应,但仍是想不通:“为什么?”

满江雪将匕首挂回腰间,转身说:“我尚不足以为人师,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师父。”

尹秋只得作罢:“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满江雪说。

就着院子里的井水洗了脸漱了口,又吃了点干粮果腹,满江雪喂了尹秋几粒丹药,两人上了马,又开始行起路来。

·

清晨,小城已然苏醒,条条大道上都是撑伞而过的行人,只有客栈内还稍显冷清,除了小厮和伙计们起早贪黑地忙活着,客人们都还未起。

季晚疏搭了条长板凳坐在栏边,手里捏着个馍馍,一边吃一边看着楼下的小厮们摆放桌椅。

等了一阵,便见身侧的房门开了,里头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怎么样了?”季晚疏问。

大夫叹一声:“忧思劳倦,久病体衰,正气亏耗,十来岁的小儿,郁结于心,心病大过体病。”

季晚疏透过门缝瞧了里头一眼,皱眉:“别废话,你就说治不治得好。”

“治倒是能治,”大夫说,“我开个方子,煎两副药喝了就有成效,不会再咳血了,你是他姐姐罢?得问清楚他这么个小娃娃,心里头到底在伤情什么,再对症下药,这心结不解,迟早要出大问题。”

季晚疏接了方子,付了诊金,送走那大夫后才回了房。

屋子里烧了好几盆炭火,男孩仍是冷得发抖,他脸色青白,头发凌乱,缩在床榻上小声啜泣。

季晚疏头疼不已,没搭理他,唤来小厮帮着抓药,在房里枯坐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别哭了!”

男孩被吼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呜咽出声,咬紧了下唇,可眼泪却是越流越凶。

季晚疏只会骂人,不会安慰人,这一路带着他东躲西藏,逃避追杀,心里很是厌烦,便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男孩不做声,只是摇头。

“一个都没有?”季晚疏说。

男孩又摇头。

“说话!”季晚疏拔高声量。

男孩看了她一眼,双眸通红:“我只有爹娘……”

季晚疏考量一番,又问:“喜欢读书还是练武?”

男孩目光疑惑地看着她。

季晚疏倒了杯茶,喝了两口:“要是想练武,可以跟我走,有个地方能收留你。”

男孩抱着双膝,咳嗽不停:“什么地方?”

“云华宫。”

“云华宫……?”男孩先是一怔,眸光不由地亮了起来,“是那个以剑术闻名江湖的第一大派么?”

季晚疏点了下头,起身走到榻边,伸手将男孩薅了过来,在他身上一顿摸索。

男孩脸色一变,忙护着胸口,神情戒备:“……干什么?”

瞧见他的反应,季晚疏略有些无言:“又不会吃了你,”她将男孩的四肢摸了一遍,检查完毕后才道,“根骨尚可,是个练武的料子。”

“叫什么名儿?”季晚疏又坐回桌边。

“孟璟。”男孩说。

“不会再有人追杀我们了,”季晚疏说,“客栈住两日,等你病好些就上路。”

孟璟犹豫不决。

他方才听到“云华宫”三字,分明目露向往,季晚疏原以为他会一口答应下来,便皱眉道:“你不愿意?”

“你们害死了我爹娘……”孟璟哑着嗓子说,“我不去,也不要你管。”

季晚疏一声冷笑:“小子,你最好给我搞清楚,是你爹娘黑了良心,要拿钱杀人,自食恶果,若没有我多管闲事,你的命也早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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