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选择了一个就近的安全屋:某个高级公寓。森川檀按照地图导航把马自达开到这栋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安室透觉得自己浑身疲软,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这就是青年所说的休克中晚期?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一路到底流了多少血,只感觉整个副驾驶的座位都浸泡在自己的鲜血里。

森川檀瞥了一眼强撑着睁开双眼的安室透,“不要睡。”他从另一侧打开车门,把安室透拽下车,让他半倚在自己怀里。

“你真的是医生?”安室透喃喃地说。

“如假包换。”森川檀躲了躲安室透的头,对方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金色的发丝撩过他的脸颊,刚才的低语几乎是贴着他耳边说的。

“你如果是个庸医,我就算去了黄泉也会回来找你的。”安室透已经快要没办法保持自己的神志了。他放着狠话,语气却软绵绵的,像是奶狗嘤嘤地叫着,自以为凶狠地试图吓退敌人,可是实际上它身娇体弱,只需要掐住它的后脖子就可以被完全压制得不能动弹。

森川檀见安室透已经基本没有力气步行,索性直接把他打横抱起。身体突然地悬空,他显然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临时清醒了几分,但很快又昏昏欲睡。

“可恶,太小瞧我了吧。”就连意识朦胧之际,安室透也不忘为自己正名:“不要把我当成弱者,我——”

“你少说一点废话,积攒体力会比较好。”森川檀抱着他向电梯走去。“这个世界上没有黄泉比良坂,你如果死了,”森川檀眼神暗沉,“就会是吹灭的蜡烛,是飞散的灰尘,是彻底的消亡。”他低头看着安室透苍白的口唇,显然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完全失去了意识。于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本来这些话也不是对安室透说的,他只是又想起了再也寻不见踪迹的好友,和深埋地下的幼驯染而已。

他们是已经熄灭的蜡烛,让森川檀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光亮。

* * *

用安室透的指纹进入他的安全屋后,森川檀打量了一圈屋内布置。这个安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生活的地方,倒更像是被改装成了一个小型的医疗场所,森川檀在里面找到了不少医用产品。肾上腺素、多巴胺、间羟胺、林格氏液、聚明胶肽……甚至还有手术台和无影灯。既然准备如此充分,那就好办了。森川檀戴上口罩和手套,套上无菌服,迅速地开始准备急救。一路上他的手指一直按在对方的手腕处,感受着对方微弱却坚定的脉搏。

这是一个执着地不肯死去的人。和另一个人恰好相反。

森川檀一边通过药物维持安室透的血压,一边开始准备缝合对方的伤口。他开枪的时候非常注意,特意选择了角度让子弹直接贯穿了身体,所以现在他也不需要做个探查手术去寻找和取出子弹。只需要确定没有重要脏器破损——破损也没关系,该缝的缝,改补的补——就可以缝合创面了。至于输血,森川檀打开冷藏库,甚至还在里面找到了统一血型的库存血。

“该说你未雨绸缪呢,还是——”森川檀扯开了输血器,再次将尖锐的针头推进安室透的血管里。“连血制品都常规准备着,你是有多么不放心将自己的生命安全交到别人手里?”安室透的安全屋里准备的库存血,当然只能是他自己使用了。“嘴上说着要去组织里的医生那,恐怕也只是为了趁机摆脱我吧。”暗红的血制品顺着输血器一滴一滴流入安室透的血管里,随着输血,他的体温逐渐开始恢复正常,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终于结束了。森川檀扯下沾满血的手套丢到一边,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养父也是东大毕业的医生,曾经在常暗岛服役,退伍后还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地下密医。而森川檀从小在地下密医的黑诊所里长大,耳濡目染后也算是子承父业,只是他们父子俩,一个当医生当到最后一跃成了Mafia的首领,一个当医生当了几年反而成了收割人命的暴徒。

上一次作为医生站在手术台上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森川檀回忆不起来,自从养父去世、幼驯染成了继任的首领后,他就自请从医疗部调任,再也没有做过救死扶伤的事了。而现在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森川檀其实也没想再捡起密医这个身份,学医救不了他想救的人,他再救其他人又有什么意义?

森川檀沉默地看着这个自己成为刽子手数年后再一次亲手救治的人,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心电监护平稳而悠长的“滴——滴——”声。他再一次摸上安室透的手腕,感受着手底下传来有劲的搏动。

安室透活下来了,而幼驯染死在自己怀里。

命运何其可笑。

* * *

幽暗的首领室里,黑发青年正坐在最深处的办公桌之上。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戴着红色的长款围巾,衣领和袖口处露出的皮肤能看到覆有细细密密的绷带,就连左眼都被缠得严严实实。他正翘着腿,身体前后摇动着,仿佛在想着什么快乐的事一样,哼着奇奇怪怪的调子。可如果观察到他右眼鸢色的瞳孔,又觉得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得那么轻松,不,准确来说,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漠然得对一切都没有兴趣。

“阿檀!”他突然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动静,看似兴奋朝出口挥了挥手,然后跳下办公桌,双脚落地,朝门口跑去。

站在门口的青年,听到这声呼唤,脚步踯躅了一下,随即转身关上了大门,然后平静地走到了窗户边,操纵着按钮打开了首领室外层的防护罩,光线透过玻璃撒入这个房间,驱逐了幽暗,一室堂皇。

“讨厌,干什么把防护罩打开呀。”黑发青年立刻用手遮住了右眼,这光线太刺眼了,让常年躲在暗处的他一时无法适应。青年并没有解释,他只是站在窗边,瞭望着窗外的林立的大楼和更远处的海岸线。

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从这个角度和高度观察他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了。

黑发青年察觉到青年此刻沉重的心情,也渐渐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他朝对方走去,站在青年身边,顺着青年的视线,朝窗外看去,但他只能看到一成不变的天空,一成不变的海洋和一成不变的虚无。

“镜花按照你留下的要求去了武装侦探社。”沉默了很久后,青年突然开口说道。

“诶,这不是很好么?武装侦探社很适合她的啦。”黑发青年笑嘻嘻地说,“敦呢,敦是不是也回去了孤儿院?是阿檀你送他过去的么?你有没有吓一跳呀?”黑发青年看着青年木然的表情,眼神柔和,“有没有……稍微能安慰到你一点呢?森先生还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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