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家入硝子站在刷了白漆的门前,目光划过屋内满身狼狈的胖达,沉沉落在他身旁那张盖有白布的铁床。

胸腔像是破了个大洞,森冷寒气止不住地涌入,在血管里呼啸肆虐。

这次又是谁?

家入硝子想,心底无端端浮上丝丝缕缕的恐惧。随后,她沉默地走到床前,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揭开白布。

冰冷白布下,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

古铜色的肌肤因为失去血色而显得枯败灰白,眼角颧骨处还带着伤痕,嘴唇旁是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液。昔日里常戴的墨镜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双眼眸毫无生机地闭着。

家入硝子大脑空白地凝视着这具尸体,这一刻,她只觉得如坠冰窖。

满屋死寂。

时间在当下静止,直到一声轻笑打破了压抑,胖达面无表情地朝着家入硝子方向看去。

她表现得就像是看到一幕滑稽的画面,亦或是想到了某件令人搞笑的事。右手攥成拳抵住唇,耸动着肩,笑声闷闷地从喉咙里泄出。

笑声逐渐失控,家入硝子索性放弃遮掩,她捋开额前的头发,双眸含泪地对上胖达视线。

“你不觉得好笑么?”家入硝子熟稔地拖出一张木椅坐下,双手抱在胸.前,翘起腿继续道:“好人不长命,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却还舒舒服服地活着。你说,这是为什么?”

“所谓的世道,它真的合理么?”

仇恨和怒火在句句诘问中燃烧,试图将一切不公燃尽。

胖达垂下眸,两道泪痕盘踞在他那灰扑扑的熊猫脸上。

“悟曾说过,他的梦想是培养出强大又聪明的同伴,重置咒术界。而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插手这些政局烂事,可谁知道那笨蛋被关进了狱门疆呢。”

家入硝子顿了顿,平静道:“你可以走了,我会处理好老师的尸体。”

“至于那群被悟形容为烂橘子的上层们,我同样也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听着家入硝子逐渐加重的字,胖达低下头,黑色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床上的夜蛾正道,深深地、充满眷恋地盯着这个将自己创造出来的“父亲”。

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真的失去了“父亲”。

永远失去。

视线愈发朦胧,胖达蓦然想起第一次睁开眼时正道的笑容。

惊喜、兴奋,就宛如是获得人生中最大的珍宝。

记忆在脑海中翻涌,随之出现的是棘、真希、忧太三人的身影。

胖达手紧握成拳,浓烈悲伤沉淀后是无比的坚定。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

想到这儿,胖达用力抹掉眼泪。

随后,温柔地把白布盖回夜蛾正道的脸上,转身郑重道:“正道就交给你了。”

家入硝子颔首。

“至于上层,硝子姐你尽力而为就好。当下最重要、也是唯一破局的方法是救出悟。”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家入硝子挥手,目送着他离开。

很快,木门被轻轻合上。

偌大的房间内就只剩下家入硝子一个活人,以及夜蛾正道的尸体。

灯光冰冷,气氛空荡、压抑,让人不禁联想到医院地下的停尸房。

对比起救死扶伤的医师,家入硝子反而觉得自己更加像是处理尸体的工具。

格外好用的工具。

家入硝子暗自嘲讽着,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

锋锐的手术刀划开僵硬躯体,这一步骤她已经做了无数遍,新田明、七海建人、长谷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死后送到她的停尸房,数也数不清。

可唯独一个人例外。

——夏油杰。

他是五条悟唯一的挚友,也是家入硝子唯一喜欢的人。

早在一年前被五条悟亲手杀死,而今又死而复苏,囚禁五条悟,开启死灭回游,搅起咒术界的混乱。

这一切都是家入硝子从他人口中得知。

可杰真的会为了达成目的,乃至设计杀死老师么?

疑惑在脑海中浮现,家入硝子分心思考的同时,手中还处理着尸体,动作熟练流畅,没有一丝迟顿。

等到她收起手术刀,开始收尾,墙上的圆钟悄然指向“10”的位置。

家入硝子细致地擦拭干净老师脸颊,将头颅妥善放进木箱,严密封锁。

今天的工作便完成,可以提前下班。

然而,家入硝子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感到放松。

她熄灭灯,看着黑暗中那装有夜蛾正道遗体的箱子,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句:

晚安,老师。

说完,心脏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挖了一大块。

空落落的,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家入硝子猛地侧过脸,湿意无声盈满眼眶。

十六年前教室里的四个人,一人死亡,一人消失,还有一人究竟是鬼是人还尚且未知。兜兜转转到最后,就只剩下她留在原地,独自沉溺在回忆里。

家入硝子颤抖着关上门,将脊背靠在冰冷墙壁,才勉强保持站立。

疲惫如同破堤潮水,顷刻湮没整个心间。

很累。

她在心里说,但身为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成年人,她还不能倒下。

家入硝子闭上眼,烟瘾夹杂着酒瘾在潜意识的驱使下猛然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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