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报告书结论那一行:【在排除同卵多胞、近亲和外源干扰的情况下,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蒋东阳为……生物学父亲】时。

寻熠眉峰一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挺意外。

再多想想,大抵也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蒋东阳会帮别人养儿子。

毕竟在榆城有谁不知道,漾北榆城袍哥会会首、榆阳建投董事长蒋东阳,根本没那种善心,更不可能吃亏。

只是白瞎了自己六仟八佰块钱。

还有这么多年来傻逼一般的目不交睫、寝食难安。

和痴心妄想。

从小到大已经多少次了,被那说谎精三两句疯言就蛊惑得丢了心,一想起这出就窝火。

寻熠嗤笑一声,垂下脑袋,单手覆住脸掐紧太阳穴,另一边手一搓就把傻逼报告揉碎进有害垃圾桶。

此时已经等候得太久他有些坐不住了,焦躁得直揉眼睛,惯性的往衣兜里抠出电子烟,刚搓开帽儿搁进嘴里,又被人截了过去。

这里是榆城第一人民医院,候诊区,产科门诊。

大厅里过道上挤挤挨挨,通常都是三两个家属护着一个大肚婆的配置,人人神色紧张。

在这种地方还胆敢掏烟解瘾的,被人按在地上打都不稀奇。

但抢寻熠电子烟那人却没揍他,而是把烟管塞自己嘴里,也不点,就干咬着,像是在借力忍疼。

寻熠抬眼,是方小厌。

是从问诊室里走出来已经被吓破胆的方小厌。

她连手都在抖。

“我他妈完蛋了。”

果然她神色僵硬,木呆呆地坐下,差点碰着旁边宝贝孕妇的宝贝肚皮,惹来无数道怒视,她也毫无自觉。

扔给自己一页影像纸后,她就埋下脑袋,手指揪紧额发用手掌摁住眼睛,肩背蜷缩,脖子压得特别弯。

她也傻逼了。

寻熠深深的看着她,暗自嘟囔一句才去看报告单:

结论是宫内早早孕。

黑白B超影像纸当间有块偏深的斑点,是她揣了崽的铁证。

再往下看,她填了个22岁。

可自己知道,为了让她早入学她家里给她改过年龄,两年多前,她开始被那帮渣滓欺负时,压根还没满17。

“小熠你相信我,我早就和他分手了,真的分手了!”

喉咙里仿若含着苦果,方小厌的声音呜呜囔囔。

“上外边抽。”

寻熠对折影像纸,边说边拽人,并不可怜她僵尸一样歪着脑袋耷着肩膀,仿佛自己稍稍一使劲,她都会骨折。

“……你别告诉他,他脑子不正常!”

寻熠瞅了瞅四周,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敷衍的:“嗯,上外边说。”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跟踪我……给我拍他吃药的视频非逼着我见他一面,我根本不会理他,小熠……求求你千万别告诉他,更不能告诉我父亲。”

跑出医院这一路上她一直重复这几句话,边说边发抖,脸色像鬼。

寻熠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就把她拽得很紧。

结果最终他俩也没能抽成烟。

因为才将跨出门诊大厅,蒋东阳的司机已经把奶油白宾利停到了车道斜坡口。

因为寻熠今早向家里报备过:

周五下午4点,陪朋友(方小厌,女,19岁,榆城大学大一在读)到医院看病,约一个半小时,6点他就得踏进家门,而现在已经5点半了。

但别误会他家根本没有门禁,蒋东阳从来不限制他的自由。

只是无论他去蹦迪喝酒还是开房约炮,一得提前报备,二得带保镖。

凡事必须严格按照日程来执行,是蒋家对他的要求。

包括寻熠身边一干狐朋狗友都早就习惯了他这几只两人一组轮班制的大尾巴,都拿他当幼儿园小朋友。

所以方小厌手足无措的站在蒋东阳车前,眼神希冀,却又动弹不得。

寻熠日程上并没有劝慰她支持她帮她想想办法这一项,她只能自己咬紧牙关,尽量不摔跟头。

“张叔,帮我买包烟。”

寻熠边说着边就把方小厌推上车,等烟买来,递给她,却忽然向她道。

“谢谢。”

方小厌哆嗦着手去点烟,一时愣怔,咂摸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亲子鉴定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偷偷帮他联系鉴定中心,伪造证明邮寄检材,他这事成不了。

只是不知道当他看见鉴定结论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抵他也觉得这辈子已经完蛋了吧。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帮你。”

寻熠一贯惜字如金,一路上只有这一句。

平常只在自己面前啰嗦聒噪的方小厌,此时也难得安静,脸冲车窗外,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蒋家和方家其实是一路,都在南郊。

那一片地势略高,是漾北州政府搬迁时的配套功能型开发区,各项资源都是全州最好的,连带整个南郊都被榆城老百姓戏称作‘官家楼’。

但蒋家和方家都没有端编制碗的,他们两家只是吃政策饭。

宾利疾驰,车程20分钟,路遇宽阔的沿湖大道和湖滨生态公园。

天空蓝得发紫,行道树晒出油。

五月夏初,生机盎然的景像却被方小厌口鼻里的烟臭涂成肮脏的灰色。

他和方小厌都是为了戒烟才相互邀约着抽起电子烟,但此时她一根接着一根,味道冲的华子憋进肚子里,大概是想熏死身体里某处指甲盖大小的生命。

“可以多想想,不着急。”

寻熠对她说。

方小厌嗯了一声,但宾利绕路停到方家牌楼前时,她却把香烟掐灭,把电子烟也扔进有害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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