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光线昏暗,又带着那么点儿阴森之感,冯依依紧了紧手心。

一路上她都在想,等见了娄诏,就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她本就是不爱把话语憋在肚子里的人,任何事都想知道个明白。

可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娄诏跪在地上一整夜,脸色不太好,毕竟也是风寒初愈:“表妹?”

冯依依没应,视线一别,瞧见了躺在地砖上的那根藤条。心里不免一跳,再看娄诏的后背,果然两条鞭痕赫然留在衣裳上,隐隐渗出血迹。

“爹打你了?”冯依依开口,往昔清脆的嗓音染着微哑,蹲去地上,伸手抓起那藤条。

藤条上有无数的尖刺,抽在人身上便会扎进皮肉中,厉害的都能将皮揭下来。

冯依依娇细的手指碰了下藤条,冯宏达一般不会用家法,这藤条放在祠堂平日就是个摆设。依稀记得,上次用藤条还是很久之前,那时候她两三岁,带她的乳母偷着醉酒便松了心,她掉进水池里。

冯宏达当初发了好大的火,将乳母抽了个半死,后面扔出了宅子发卖掉。如今再次用了家法,可见是真的动怒。

“无碍,”娄诏开口,面前那大红色的一片斗篷晃得他眼睛眯了眯,带着倦意的眼角上下打量冯依依,“你怎么样?”

娄诏的询问,冯依依原以为自己会开心、在意,但真听到,心中好似没有波澜。就像所有热情,被昨夜的冰冷消磨干净。

她看着手中藤条,嘴角抿了下,声音极小:“进冯家,你是否心中不愿?”

发生这事,她想了一夜。原来被喜欢给蒙蔽,待真的去细想,才发现娄诏的冷淡、不上心其实很明显。他不会在意她在冷风中站多久,他会借口读书来避开她……明明该是最亲密的夫妻,为什么会有永远触及不到的无力?

冯依依没等来娄诏的回应,抬眼去看他。见他那张冷淡的脸上滑过微诧,转瞬便消失。

“是吗?”冯依依又问,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颤。

她等他开口解释昨日为何失约?以前也是,她等他,不管多久都会等到他来,是不是让他觉得是应该的?他不知道她等的时候会冷、会怕吗?

冯依依疑惑着,与娄诏在一起到底对不对?她一直倾慕的表哥,真的能同她白头偕老吗?

她不知道!

娄诏依旧跪在那儿,双膝早已僵硬麻木,带着脸色越发难看。

“表妹!”他喉咙发涩,仰脸对上面前的女子,她一双澄澈的盈满水汽,比往日暗淡,“我要去一趟衙门,昨日五梅庵的事要查一查。”

说着,娄诏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双膝,左掌摁在地上支撑着起身。昨日粒米未进,又跪了一宿,让他看起来身形微晃。

像是在躲避什么,他大步到了门前。外面阳光好,白雪亮得刺眼,想必也是寒冷无比。

冯依依站在原地,眼睫半垂,淡淡问:“你身上有伤,不用上药吗?”

她看不到娄诏身上的伤,可看得出他脸色的苍白。她一直都觉得他长得好看,就算染着病态,也无损他半点风华。

娄诏捡起一旁的半青色斗篷,指间一紧:“无碍。有些事尽快弄清楚,明年春闱,我不想多出些事端。”

“春闱?”冯依依齿间琢磨着这俩字,眼波微漾。

果然这才是他最在意的吧?春闱。

娄诏披上斗篷,背上的伤让动作迟缓了几分,隐隐觉得背上有什么在流淌,只是蹙下眉,便迈开步子出了祠堂。

地上积雪未除,祠堂这处平时没人过来,因此踩上一脚,就会陷进雪中,伴随着咯吱吱的声响。

走出老远,娄诏回头去看,见着祠堂外檐下立着大红色的身影,朝他这边望着。女子太瘦,好像一眨眼就会被风刮走。

娄诏嘴边若有若无叹了一口气,天冷形成了一团白气,转瞬消逝。脚步也就此停下,折身往回走。

檐下,冯依依拢了拢斗篷,即便十分厚实,身上仍旧觉得冷。因为逆光,她眯着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

然后就见到娄诏回来,高高身影遮住光芒。

他一双手从她的两肩穿过,一节冰凉的手指刮着她的脸颊轻擦过,去抓她斗篷兜帽。

冯依依呼吸一滞,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自己伸手口上兜帽。

娄诏停在半空的双手僵在那儿,随后慢慢垂下,薄唇张了张:“回去吧,别在这里挨冻。”

冯依依没说话,一张脸比地上的雪还白。

她直接转身离开,再没回头,徒留雪地里的一道颀长身影。

屋顶上的瓦片吸了日光,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慢慢地就成了一根根晶莹的冰凌柱。

冯依依回到东苑,虽只是走了几步路,身子还是虚了下来,头重脚轻。还未进院门,便被人一把拉上往屋里走。

“婶婶?”冯依依有心虚,但更多的是被人关怀的温暖。

徐夫人姿态丰盈,冬日衣厚,走起来多了一份臃肿,只是那脸看着怎么的都觉得和善:“我不来,你还打算跑去哪里?”

徐夫人把冯依依拉回屋里,直接摁在软榻上,转身将炭盆挑到了榻前。

冯依依垂首,手指勾勾胸前的系带,细声喃喃:“屋里闷得慌。”

徐夫人手里铁钩挑了挑炭火,一团火星子升腾起来:“瞧,现在对着婶婶也不说实话。”

看着长大的姑娘,徐夫人哪里不明白冯依依是去了哪儿?到底是女儿家,心肠软。只是这次怕是被伤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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