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回到场部学校。这次,我没有喜悦,有的却是心酸、沉重。我依旧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悄悄的走出巴雅尔大叔家、走出沙漠小学。

放了一个月的假,学校依然还是那样。我拿着简单的行李走进学校大门,老张竟在院子里忙乎着。抬头看见我,笑着打着招呼。

“回来了。”老张好像瘦了,我记得以前,他的脸黑红的放着光,身体直挺着象颗久经沙石捶打的老白杨。老张也是五十出头的样子,是一退伍老兵,听说,在部队里立过二等功,是一战斗英雄,一年四季一身发了黄的旧军装。

“回来了。”我边回答边走向他。

他在收拾着校园,他说,开学了,他要把学校打扫的干净一些,让学校有一个新气象。

我接过他手中的埽杵,老张就是瘦了,背似也有些稍驼,但老兵的洪亮声音依旧。

“不用,我已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去洗把脸,喝口水。”老张推开了我。

竟没想到,我的小屋老张也为我收拾的干干净净。我走时着急,地没扫,桌子没收拾,窗帘掉下来一角,我也没管,老张竟为我归置的整整齐齐,玻璃都擦的干干净净,整个屋子亮堂、整洁,充满着清爽的气息。老张不愧是一当兵多年的人。我望着院子里挽着袖子打扫着的老张,心中又出现了爸爸、巴雅尔大叔,王校长、周师傅的影子,他们的辛苦劳作又为了什么?

吴玲也结婚了,在假期里,和那个场部政工干事,那个比她矮近半个头、两条短粗腿、大肚皮的家伙。世上的人都明白吴玲的目的,大肚皮的家伙也知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周瑜和黄盖是在演一出苦肉计,而吴玲和马国正却是真真实实、明明白白的利用与交换。好在两人好似还认为公平着,所以也就无怨无悔着。我无奈的叹着息,摇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头。

吴玲英姿豪爽的性格是我真正佩服的,开学第一天,人没到,声音先到,清脆、干净、利落,没半分钟,站到了我的眼前。

“嘿。”她拍着我的肩膀。

“一学期没见,成了沙漠小伙了。咯咯咯。”清脆爽朗的笑。

我笑着挠挠头。

“听说你结婚了。”

“对。本想告诉你一声,但想想还是算了。”吴玲眼神游离了我,眼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说你假期没回家,去沙漠学校了。”吴玲亮晶晶的眼又看向我。

“对。回家有些麻烦,路远,家里也没什么事。沙漠学校放假没老师代课,所以就去了。”我解释着,好像还有些仔细,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我出色的工作业绩,这学期,校长让我带初中一年级的数学,并当了班主任。吴玲依旧带一年级。吴玲小看了我,也高估了自己。她只是一初中文化,而我是正经的师范毕业生。但她依旧在极力改变着,这种态度又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工作更加努力着,我没有门道、也没有勇气,我只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沙漠里的孩子确实要比城里的好带得多,他们的知识要比城里的孩子匮乏的多,再加上老师科班出生的少,像我这样既年轻又是刚刚师范毕业的就更少了,老张说,其实,当初我就是被分配到场部学校的,但王校长的一再要求,我到了他们学校,可最终他还是没能留住我,这就是大学校和小学校的差别。我凭着聪明的脑子、和所学的东西,为孩子们灌输着新鲜的知识。我从小就喜欢摆弄乐器,嗓子也不错,学校里有手风琴,课余时间我为孩子们编排着各式节目,唱着他们从未听过的歌,孩子们在我的浇灌下快乐、活泼着。我的教学也为学校带来了新气象,新活力,校长肯定着我的成绩,并号召其他的老师向我学习,老张的眼里也是明显的开心和期望。

工作愉快了,心情就美好着,时间过的快而充实着,脑子里胡乱的东西少了许多,想回城的心也不再那样的急躁不安。

又发工资了,我买了一对漂亮的红色暖壶,特意用红色的头绳系着,又用红纸写了一个优美的喜字,我送给了吴玲。她结婚没告诉我,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着,但礼物我是不会少的。人活到这个世上,没有那个人是容易的,我不想责怪任何人。我又想起了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广阔无遮的大漠真的教会了我许多。

寒冷的沙漠冬天来了。一眼望去,满眼的黄,春夏的绿、粉、红不知躲到了哪里。更加广阔的大漠让我忽感到许久未有的疲惫,我望着它,它的浩瀚无垠似乎让人觉得永远都走不出去似的。你站在它的上面,好似回到了远古的洪荒时代,空旷、辽远、混沌、贫瘠、无知。到处是枝桠干枯的灌木,刺骨潇潇的冷风。唯一有生灵的便是那称作为沙漠之舟的骆驼。风吹动着它的长毛,像碧湖中泛起的阵阵涟漪,水灵灵的大花眼依旧,一张大嘴永远都在永不停息的咀嚼着,像是多少食物也塞不满它庞大的肚子。即使下着鹅毛大雪它的样子也永不改变,长长的毛在夏天是它的遮晒衣,在冬天就成了它的貂皮大衣。

曾经喜人的红柳也失去了往日的丰姿,粉红的花朵失去了踪影,嫩绿的枝条变成了褐灰色,如同一风烛残年的老人,所有的枝叶都干枯飘零着。

沙漠的冬天天黑得早,孩子们回家的时间也提早了。慢慢长夜只剩我一人,孤独寂寞时时袭来。我不愿再去沙漠,因为那里除了凄凉、苍白就是满眼的黄沙,沙子也不再绵软温暖,而是寒冷犀利着。我开始讨厌大漠,它带给我的除了凄凉,冷漠就是孤独、烦心。奇怪,冬天里,人们的心也会变得寒冷,虽教室、我的小屋都生着火,且炉火红红的,可我的心却总是觉得好冷,夏天里我的火热和激情似也在被这份冰冷慢慢熄灭着。

好几天我没给孩子们上音乐和体育课了,今天天气难得的好,我想组织学生们打一场篮球赛,我把学生分成了红蓝两队,女同学则组成了啦啦队。比赛热火朝天,我的心也有了短暂的兴奋。

出了一身汗,我想要去洗洗。

“小欧,晚上乌兰牧骑来咱们这儿演出,五点开始。”吴玲大声的对我说着。

“乌兰牧骑?”我随口反问着。

“对。乌兰牧骑来咱们这儿慰问演出。别忘了,五点开始。”吴玲重复着。她似有些兴奋,那时,在无边的大漠里,能看上乌兰牧骑的演出如同过年,结婚。

我只是从报纸上看到过‘乌兰牧骑’四个字,它的演出我从未看过。五点,我准时来到场部大院,早已人头攒动,叽喳声一片。最前排摆着一排椅子,应该是给场部领导的,椅子的对面便是简易舞台。后面的人们有提凳子的,但大多都是准备站着观看,天冷,人们穿着臃肿的棉服,男女几乎一样,只有从发型上可分辨出。我找到了学校的同事,他们兴奋的议论着。只有这时,才能感受到大漠的生气及烟火气,也才有幸见到你从未见过的人。

乌兰牧骑被称之为‘草原上红色文艺轻骑兵’,它所有的队员均来自草原上的农牧民,队伍虽短小精悍可每个队员均是多功能,他们吹、拉、弹、唱、舞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马头琴的优美琴声,它低回婉转的旋律让人陶醉痴迷,我心中似有着万条清澈小溪在潺潺流淌着,柔美恬静、舒软安逸。我闭着双眼感受着,似在感悟着人生,感悟着生命的多彩,感悟着沙漠的绵软,温暖及五彩的绚烂。

今晚的热闹,连小鸟都被吸引着,其实在沙漠里很少能看到鸟儿,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此时,它们落在房檐上,叽喳乱叫着,似也在为精彩的琴声喝彩着。吴玲挽着马国正的胳膊,喜庆的看着,活脱的炫耀。

我忽想起了丁玲,不知她现在怎样。奇怪,我为什么要想起她,我纳闷着。

报幕员报着目:“下个节目好来宝。”

“好来宝?”我念叨着。对我这个城里来的人说对这些真是好奇、陌生。我收回了脑子,想认真看看。只见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穿着蓝、紫、黄三色的蒙古袍子,这蒙古袍子比乌云娜的艳丽、漂亮,它们镶着不同颜色,色彩靓丽的宽边,腰上也是宽宽的粉蓝黄三色的绸子腰带,脚上则黑亮的长筒马靴,他们坐在场中央的凳子上,每人怀抱一把马头琴,边拉边唱着,唱着什么我听不懂,但抑扬顿挫的歌声好似天籁之音,配着悠扬的马头琴声,简直让人梦牵魂绕。唱到高潮时,整个身子和身下的凳子几乎是在一起跳跃着。掌声阵阵迭起,我也不由自主的拍着手。我感叹着这场演出,它似让我感受到了美丽、神秘、辽阔的大草原。我的心似又有了质的飞跃,我用力拍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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