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漓垂眸站在一旁,面色不变,她身边出现一个白衣女子,女子脖颈间有一条淤青的勒痕,舌头又长又红。

“唉,小丫头凭得坏心思,怎引人来挖我的坟?”

宁清漓静静看着四人手舞足蹈的样子,淡淡开口:“他家手上沾了人命。”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可宁二叔一家四口却无人能听到二人的对话。

女子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宁秀才的闺女吧?我闻着你爹的味儿啦?你爹娘哥哥呢?都死啦?”

宁清漓惊奇得看了女鬼一眼。

女人苍白着脸打量着她:“我本是个鬼修,满身怨气,遇到你爹爹。他用了那个宝贝,帮我超度,再有十年,我就可投胎去啦。可惜那宝贝吸人元寿,当初打水井的时候我便劝过他,不要再用了,谁料他又移了次山。做好事有什么用?全村上下没人惦记着他的好,如今一大家子都在地下团圆了吧?”

那女鬼是个话痨,絮絮叨叨之间,把宁秀才的生平倒是讲了大半。

宁秀才少时家贫,因是读书的苗子,被全村送到县里边读书,谁知道几年之后,他突然被赶了回来,还得了一场大病,之前发生的什么,他一概不说。

后来村民才知道,秀才回来时,拿了一件宝贝,他用那宝贝打了个口井,叫村子里一下子好过起来。后来有一年,村里闹水灾,秀才又用宝贝移了一座山挡住洪水。

可惜洪水退后不久,秀才便病死了。

一个一心为旁人,却全家惨死的可怜人。

宁清漓神色黯然道:“此人当真蠢到极致。”

女鬼幽幽看了宁清漓一眼:“秀才走的时候,魂儿都冒着金光,这山上的老枭说,那是极大的功德。”

“有功德又如何?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宁清漓不置可否。

女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可我能瞧见,你的功德比秀才大多了。”她两只手划了一个极大的圈子。

“你出生那天,这方圆百里都被照的透亮透亮的。”女人形容的笨拙至极,可宁清漓却只微微一愣,许久才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那又有什么用呢?”宁清漓有些茫然地看向东边,已是破晓,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浮山剑派便在九州的极东之地,现如今哪里又有谁会在意前任仙尊的功德呢?

宁二叔挖完了陪葬,一家四口兴高采烈地往山下走去,一路回到家,已是天光大亮。

此时,宁二叔大门前,坐着两个庄家汉子。

一个皮肤黝黑,瞧着三十多岁上下,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个魁梧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可个头却比宁二叔还高一些。

二人模样有八分相似,瞧着便是父子俩。

宁二叔立时警觉了。

“你们是谁?在我家干什么?”他紧紧抱着装陪葬的木匣,周氏亦是变了脸色。

那抽水烟的汉子好整以暇地把烟嘴在门槛前敲了敲,才站起来道:“你就是宁家老二吧?我修文兄弟的闺女可在你这儿?”

修文是宁秀才的大名。

宁二叔警惕起来,眯着眼睛道:“你姓楼?”

那汉子咧嘴笑道:“对喽,我是楼明。”

“修文兄弟那丫头可是从小跟我们家二小子指腹为婚的。我听说她娘如今也死了,这丫头在你家也是个吃饭的累赘,不若叫我们家领走吧。”

楼明瞧着是个粗鲁的庄稼人,做事却并非没有章法,他口气看似轻描淡写,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用浑浊的眼睛打宁二叔和周氏脸上飘过,最后落在最后面的宁清漓脸上。

宁二叔得了宝贝,宁清漓便不甚重要,能甩开这个拖油瓶也是不错,他刚要开口同意,周氏却上来便道:“不行!这丫头如今也九岁了,再养两年干活嫁人都成的。瞧着她生的这眉清目秀的样子,若是卖到县城里,少说也值个五两银子!你这空口白牙就要把人要走,算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空口白牙。我们都有字据的。”楼明的儿子插嘴道,说着便从袖间取出一张书契,上头当真是白纸黑字写着楼家和宁家这档子事。

宁清漓瞥了两眼,只瞧着一句“楼宁两家,情比金坚,今立盟约,许吾女宁小丫与兄长之子楼二狗结秦晋之好,若违盟约天地厌之。”

宁二叔拿过契约,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确是我哥的字迹。”

周氏面色阴沉,不悦道:“那聘礼总该有点吧。”

楼明又抽了一口水烟,吐出烟圈朝木匣子努努嘴,幽幽道:“我瞧着你们把我修文兄弟余下的宝贝也都起出来了?他家嫁丫头,也该贴点嫁妆吧?”

周氏听此,脸色一变,将宁清漓拎过来,推向楼明道:“罢了罢了,你们带走吧!”

说罢,夫妇二人带着两个儿子竟是进屋关门,只听砰得一声响,门栓从里头锁了。

宁清漓仰头看着楼明,心中想起陈氏临死前的嘱托,心知这大约就是她叮嘱自己要去投奔之人,却不知与宁秀才又是怎样的关系。

楼明被宁二家如此对待,却似乎毫不意外,浑浊的眼睛看了宁清漓一眼道:“老大,把你妹妹抱车上去,咱们走吧。”

楼家老大应了一声,把宁清漓抱着,走出村口。

村口早就停了辆板车,他把宁清漓放在车上,推起推车往外走去。

楼明一边走,一边幽幽叹了口气:“你爹娘皆是命苦之人啊。闺女啊,以后跟着楼叔,但凡有一口热饭吃,也不会叫你饿着。”

宁清漓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一眼永宁村的大门,女鬼站在槐树底下,朝她招招手,而后朝宁二叔家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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