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一番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甚至将陈年旧事带出,道明母亲当年在江家的艰难处境。
严格算起来,明弘大师也算是江珲的岳家外祖,夫人已逝,此时提起过往面子上挂不住,但也算彻底明白了小儿子离开江家的决心。
“宴儿,你…当真如此厌恶将军府?”江珲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了这般局面。
以前许氏在世时,江宴还算虽然孤僻但也还算恭敬,将军府内外也是和睦亲近,怎得这几年越来越不成样了?
江宴下巴微收,眼睫半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杵在变声阶段的嗓子沙哑粗粝:“我从没喜欢过,以后,也不会。”
像是觉得不痛快,江宴抬头直视江珲,片刻后唇角带起让人心底生寒的笑意:“一个困囿母亲守活寡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喜欢呢?唔……你这宅子还养了蛇蝎夺我双腿,我该喜欢?”
“混账!”江珲霍地起身,口喘粗气:“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嗤——”江宴放松身体倚靠在轮椅中,笑意更盛:“觉得我说的难听?镇宁将军,你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自己算过么?我母亲在世时,你回府又有几日是陪着她的?你的时间啊,都给了姨娘和你们的孩子,母亲又算得了什么!”
“外面盛传镇宁将军战场骁勇,治军有方,可给我的启蒙的夫子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自己后院里养的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听别人夸赞时就不觉得心虚么?”
荤素不忌的言辞像一把铁锤,一下下敲在脑门上,直锤得他头昏脑涨,摇摇欲坠。
明弘大师尽数听了,脸上依旧是不悲不喜的平和,只在江宴提到鬼魅只说时呼了声佛号,并未干涉他们父子的对话。
“你这逆子!你这逆子究竟想说什么?”江珲气昏了头,一盏茶朝江宴砸过去。
咚——
江夫人绢帕挡脸惊呼,在她身旁的江璎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火,两股战战地往后躲,抬头看见江宴时,失声尖叫:“血!出血了!”
江珲的粗重的呼吸顿了下,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地抖了抖,问:“为何不躲!”
那是下人方才呈上来的热茶,他清楚自己的力道,那一盏热茶砸过去,只怕伤口不浅。
视线转到旁边呆立的江夫人,江珲怒视:“还不去请大夫?!”
“不必了!”江宴呵了一声,手指在额角擦过。
原来这地方被打伤挺疼的,难怪那时候她直接昏了过去。
一股温热顺着被烫木的眉骨脸颊滑至嘴边,江宴勾唇舔了下,眯眼略有嫌弃。
慢条斯理地用衣袖将脸颊擦干净,才回答江珲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盏茶没能把我砸死,咱们也两清了!镇宁将军,还是说说母亲嫁妆的事儿吧!”
江珲是刀枪剑雨里拼杀出来的人,什么样血腥的场面没见过?
可看着江宴方才那不温不火的动作,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江夫人更是吓得扶住手边圈椅的扶手,恐惧地看着江宴——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讨债的恶鬼!
明弘大师手中拨捻佛珠的动作停下,闭目道:“所谓亲缘究其根本便是抚赡轮回,既是两厢无缘,不如放下,将军不必过于执着表象。”
睁开双目,他将视线落在江宴身上:“小施主亦是如此。”
江珲跌坐在交椅里,面色灰白,拳头握在膝头几次握紧又松开,颓然道:“罢了!你想走,便走吧!胡管家,带人去库房,将夫人的嫁妆盘点清楚,另行存放。”
他深深地看了眼江宴,疲倦道:“此次回朝,圣上念在我多年征战的份上特赐留京任职,这次回南陵本是打算将府中上下和宗祠都迁往京城的……你我父子一场,你能舍了我,我却不能不管你。除了你母亲给你的东西,这座宅子一并送你吧。”
“老爷!”江夫人克制着对江宴的恐惧,拦住胡管家的去路:“老爷,姐姐当年仓促离开,府里交接并不清楚,这许多年过去,姐姐的嫁妆单子也不知在何处,如何清点得清楚?不如…不如就按公中现有的家产,将三少爷的那一份给他,这样以来也显得您公允不是?”
变卖姐姐嫁妆的事情不能败露,让她眼睁睁看着江宴把那些盈利颇丰的田庄铺面全拿走,更是比剜了她的心还疼!
“老爷,迁祠搬家、在京城置办府宅,要用银子的地方许多,您也要考虑咱们一大家子人不是?不说珂儿和瑞哥,但璎姐儿再过几年便要出嫁,您也要替她考虑考虑不是?”
无论如何她要打消老爷把姐姐嫁妆归还的念头!
江宴坐在轮椅上越听笑意越浓,直至最后笑出了声。
明弘大师等人看过来时,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痕,道:“原来将军府离了母亲的嫁妆便经营不得了?功名利禄,看来即便是做将军也没什么好,还要靠女人的嫁妆养家糊口!”
胡管家被他这一席话吓得双膝跪地,垂首不敢说话。
江珲的脸以真情一阵白,原地转了两圈,抬脚踹在胡管家肩膀上:“去给老子清点!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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