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阳七去看了那头白鹿。
它整个腹腔都被捣烂了,痛苦地抽搐着,却仍旧没能咽气。
阳七俯下身,半跪在它身边。它已经太虚弱了,也太痛苦。连阳七把手放到它破碎的小腹上,也只是发出一声无力地低吟。它的眼睛湿漉漉的,连睫毛都像落雪。阳七垂着眼睛和它对视,说:
“放心,我会杀了你。”
她捡起一把死去武士用的剑,那把剑是青铜铸就,鏖战后剑刃已经产生豁口,但仍然远比石刀锋利。她展臂试了试剑的重量,而后将剑刃横在白鹿的脖颈上。
白鹿仍旧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它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死亡。突然它引长脖颈,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啼。
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的飞鸟都被惊起,盘绕山谷,引颈哀鸣。阳七手起剑落,赤血飞溅,鸣声戛止。白鹿眼中微光渐消,头颈慢慢滑落,跌在白雪里。
阳七取了它一对鹿茸,并未对其遗体分而食之。阳七总觉得,那鹿是带着灵性的。食它,就像食一人。
带着阿弃,背着十三,阳七走上了回程的路。单这一对鹿茸已经不虚此行了,她并不打算将它献给村牧抵充税供。她要卖了它,换取通关文牒。
她年已十三,是时候走出这个村庄了。
这些年里她除了打猎糊口,抵充税供,剩下的积蓄全部和挑货娘兑换成铜粒。现今各诸侯国货币不一,除去粮食布匹以外,金属颗粒算是出行比较方便携带的旅资。
天上的雪已经停了,只是仍旧异常寒冷。整个大山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看上去茫茫一片,不辨东西,萧瑟冷寂。凭借多年行走稷坂山的经验,阳七一行人白日赶路,夜宿山洞,避开野兽和易于雪崩的范围,足足行走了七日才终于看见人迹。
阳七坐在一棵被雪压断的朽木上重重揉着额头,她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一来身在野外她总提着一颗心,以防野兽接近。再者她也清楚知道自己是被跟踪的。
没错,那两个女人果然跟了上来,但并没走进她的视野。一来应是避免她感到威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二来也是对她有一份防备之心。
阳七没去管她们,凭自己也未必打得过。路过山洞里剩下的柴火和清水或许可以帮她们一把,但就仅此而已了。
两队人一边互相提防,一边又小心翼翼地共存。离村里还有一天路程时那两人突然消失了,应该已经找到下山的方法,不再需要阳七引路。
阳七去查了之前留给挑货娘的记号,很不巧的正好与她错过。不过十天后她返程时会再次经过稷坂村,还约定要给阳七带瓶酒。
阳七对酒没什么兴趣,对挑货娘本身比较有兴趣。若事情成了,挑货娘欠她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一瓶酒了。
无论怎么说,进山十天收获一对白鹿茸和一条火狐皮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往常遇到这等值得庆祝的事,阳七都要欢天喜地地跑去和公子澶吹嘘一番,但不知怎的,自从她和阿弃睡了觉,却反而有些不敢见他。也或者是,那天夜里她把阿弃当成公子澶,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做了不该做的事,让她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于是阳七便再次过回了山人的隐居生活。阿弃是个过日子的好帮手,有他照看十三,阳七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狩猎,也能背回更多的食物。他则留在山洞里处理猎物,熏干肉条。等到阳七在家时,他又会去附近的林子里砍柴,背水。虽然要多付出一些食物,但日子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
等到晚上的时候,阳七又会搂着他睡觉,还做一些发出奇怪声音的事情。小十三现在已经拒绝和他们分享鹿皮大盖了,宁愿自己缩在筐里,眼不见心不烦。
转眼便过了十天。阳七将阿弃和十三留在山洞,自己清早便进了村。挑货娘已经在村里的公井边等着,卖些个针头线脑,绢花头绳,也会带来沿途的特产野味。有些是贩给田监村牧的,有些则是和村民们以物易物。
那挑货娘名叫阿卢,二十四五岁,和阳七大姐年纪相仿。因为长期行走在外,皮肤晒得黝黑,四肢肌肉隆起,是个十分健壮的女子。见到阳七前来,阿卢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
“阿卢姐来得可早!”阳七笑咪咪地去打招呼,“我的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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