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溪篱舍时无尘的房间里,一切如故。

陷入昏迷的神双目紧闭,肤色苍白,躺在云榻上的身形实在单薄,就像要陷进去了。

云榻一侧,九见渊屈膝半坐在地上,漆黑的双眸里克制着潮汐呼啸翻涌,他紧紧盯着昏睡的脸一动不动。

两只修长的手十指相扣,清瘦腕骨紧贴,两处腕骨上相同的合籍腾纹金光流动,有至纯修为正从玄色袖角缓慢流去另一处。

灵力的流动极轻极缓,九见渊从这万年生命里挤出了微不可见的所有温柔来催渡灵力,只为云榻上的神不被灵力的波动惊醒。

云榻尾端,健硕的雪狮两条前腿撑地坐着,全身似雪长毛根根炸起,金色兽瞳瞪着右前方的大妖目眦欲裂,喉咙里不时发出低吼表达着它的愤怒。

这是时无尘豢养的雪狮,时无尘不在的九百年里,他一直守在山上,今日看到无根雪消融,祥云漫天,他就猜是时无尘回来了,从半山腰跑回山巅时,正看到时无尘被九见渊拦腰横抱往房内走。

雪狮的挑衅九见渊视若无睹,不予理会,只抬手向身后一扫,屋里明珠尽数掩去,仅留门口一颗远离云榻。

屋内光线骤然撤去,两只妖僵持在昏暗的光线里守着榻上真神,谁都不愿离去。

“他不想见到你。”雪狮甩着尾巴收起了那一身炸毛,措辞如刀专挑大妖的痛处戳。

九见渊仿若未闻,专注得看着手腕贴合处合籍腾纹间的灵力游走,直到时无尘的尾指几不可察的动了动,他才收回手腕。

“九百年前你杀死他那天,就已注定这个结果。”属于少年的声音还在悠悠响起,音色还有些稚嫩,就像短小轻薄的柳叶飞刃刮过心尖。

九见渊一手撑地站起身,为昏睡的人盖好云被,动作轻柔缓慢。

“他是神,你是妖,你配不上他。”

大妖掖好最后一处被角的同时,一阵风过,门前最后一颗明珠也暗了下去,屋门自合。

一团黑影擦着满树素木梨滚过,继而分开。九见渊稳稳落地,冷眼睨着雪狮在地上滚出两圈之后化作道身将将稳住身形。

雪狮落地化成少年模样,一脸倔强,不服道:“你就是配不上他!”

大妖威压在寒溪篱舍院子里愤怒暴涨,妖力搅动狂风肆虐,九见渊几乎是在一息间就逼近揽霜身前,一手掐紧了少年脖子,含怒低吼,“那我也是他的道侣,道侣做的事我们全做过!”

话落,手上力道骤增,少年顷刻间涨红了脸,双手使劲掰着九见渊指骨,“你杀了我,真神就会一直惦记着我,就像惦记星白羽一样,哈哈哈。”少年的笑声被重重的喘气声冲散了。

时无尘只需要惦记着我就好了。九见渊冷哼一声,把手中少年狠狠甩开,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是双修过的道侣。”宣誓着主权的声音在夜风中吹来。

少年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气急,笼在月色里的脸慢慢红起来,他看着大妖消失的方向跺了跺脚,“你,你不要脸。”

九见渊回到南禺山宫阙,坐在大殿主位上,身后罩着粘稠夜色。

座下,掌事大妖们难掩喜色。

久不过问山中事的妖祖突然深夜召唤,为得竟是挑选机灵小妖上凌渊峰服侍。凌渊峰灵气充沛,于修行之益事半功倍,莫说是挑选小妖前去,就是他们这些活了千年很有些脸面的妖都想去蹭一蹭神光。

老参精到底稳重,他上前两步问道:“不知这白鹤真神是何喜好?他是喜亲近禽族、兽族还是水族?”

这个问题让九见渊很是不悦,在凌渊峰那段时间里,他每日目睹时无尘的手像是长在了那头雪狮的毛发里。

“选兽族年纪小毛色好的。”他咬着后牙槽冷冷道,顿了顿又补充,“会做饭。”

做饭?!

老参精和其他几个掌事皆是一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妖怪什么时候做过饭了?这是人族的技能啊。

“有问题?”九见渊迟迟等不到答复,很是不耐烦。

空气骤然跌至冰点,凝雾成霜。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这就去找。”几个掌事再不敢打什么别的主意,老参精应和着慌乱一起退出大殿。

大殿里再次静下来,大妖屏息,孤旷寂寂。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这整个南禺宫阙太静了,仿佛天地已不再光顾这里,世间为这个弑神者留下一座幽暗囚笼。

一尾几近化龙的蛟翻滚着飞出宫阙,粗.大的蛟身在月下飞过起伏云层,跨过横亘山巅,落在那棵清幽簌簌的素木梨下,他隐去身形,盘在葱郁树干里沉沉睡去。

九百年了,不惧天地、不畏神佛的大妖终于守着他的神明,踏实睡去。

*

时无尘是在昏睡的第四十九天醒过来的,睁开眼时,云榻旁一只老猫和一只雪狮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见他睁眼,一猫一狮齐齐蹬着后腿往时无尘怀里跳,可怜雪狮体型过大失了优势,让老猫抢了先,雪狮见状当即化出道身坐上云榻。

时无尘正欲起身,被老猫一个猛扑又躺了回去,滚圆的猫脸凑近他盯着看了半晌,才问道:“你和大妖结婚了?”

“别装睡!”猫爪抬起朝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拍去。

揽霜动作如风,一把抓起这只圆滚滚的东西丢在了地上。

时无尘这才得以起身,他一走下云榻便察觉出体内修为竟恢复了两成,行动起来身轻若无物。眼看又要被缠上,他捏了诀重新幻出一身羽衣就往外走。

老猫哪肯罢休,它腾起滚粗的腰身就追了出去,跟在时无尘身后不依不挠,“这事儿你甭想糊弄过去,你和大妖结婚这事是不是真的?”

时无尘走到那棵木梨树下想坐下却没坐,偏头看了眼揽霜。

揽霜虽不明白那只胖东西在说什么,却领会了时无尘的意思,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真神的事情我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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