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打响,所有人开始窸窸窣窣收拾书包,只有角落里的江酌没有动。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里的黑笔在一道立体几何题上来回划动,简单画了一个坐标系,埋头算起来。
不到一会儿,教室空了,剩下他一个人。
江酌终于放下黑笔,环视一周,确定人都走光了,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时间段校园里人不多,大都回去吃饭了,留在学校里的多数都是练体的,还有一些进来打球的外校生。
他们穿着无袖背心抱着篮球,风似的从江酌身边跑过,丝毫没注意到他。
即使这样,江酌还是不敢把视线放在正前方。
有住校的女生结着伴,三三两两的从旁边经过,不经意瞥见他,眼神就好像冒犯了什么神明,猛地收回,但不过一会儿,又会扭头偷偷再打量一眼。
江酌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抠着裤缝,头埋得更低。
他走路比一般人要慢的多,幅度又大,很消耗体力。
来到校门口,江酌就已经有些喘气。
回家的路对江酌来说既漫长又煎熬。
他习惯性地从书包左侧的网兜里掏出英语随身记,低着头记单词。
贴着墙,挨着路边的绿化,或者什么,只要身旁有东西,江酌都会下意识往那儿靠。
只要不是让他走路中间就好。
江寓林工作忙,没法接他,提议过让他打车回家,但是被他拒绝了。
理由其实很简单。
他有腿,就是不太好使,但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江酌垂着头,很轻易能看见自己那条腿。
不动的话,裹在校裤里,似乎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但是一走起来,就像坏掉的机器被强制启动,零件直往外蹦,他的腿也是。
又钝,又拐。
不知不觉到了马路对岸。
距离绿灯亮起还剩十秒。
他其实不喜欢过马路,不仅如此,还不喜欢体育课,不喜欢骑单车,可以说和动腿搭边的活动,江酌没一个是喜欢的。
以往过马路,他会偷偷挤在人群里,跟着一大票人一起,这样就不会让他太显眼。
但今天很不走运,除了他就只剩一对中年夫妇。
十秒后,绿灯亮起。
在江酌眼里这不亚于一场短跑开始前的那声枪响。
他得集中注意力盯着绿灯的倒计时,然后加快脚步,红着脸皮在众车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斑马线。
那样子肯定很搞笑,江酌想。
到家时,落日垂暮。
h市虽在南方,温度却一向不高,纵使是最热三伏天气温也不会超过35℃,九月中旬,早晚已经开始透着秋的凉。
江酌却一点没感受到,他浑身汗津津的,只盼着早点进电梯。
电梯门上贴着告示,维修中。
江酌唇线紧抿,眼神仿佛在和那张告示对峙。
末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去走楼梯。
他家在五楼,说难爬也还好,只是他的腿不比一般人,爬到第三层就气喘吁吁起来。
正要拐向第四层,楼上忽然下来一对母女。
撞见陌生人,江酌下意识屏住呼吸,钉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其中一位似乎和他差不多大,江酌没敢抬头看,她与他擦肩而过,捎来一阵淡淡的馨香。
很熟悉的味道。
江酌记起来了,他家很久以前买的洗衣液,就是这种味道。
江酌倚着扶手,透过扶梯见那对母女往下走,那位女生挨着扶梯,穿着白裙,从上往下看,发色很浅。
正看着,她忽然抬起头。
两人视线交叉而过,没有接上。
江酌迅速移开了脑袋,觉得自己这份慌张来得很莫名。
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
江寓林没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江酌摸黑开了灯,客厅一下亮堂起来。
江寓林,他的父亲,一位语言康复师,在语言康复机构工作。
职责就是帮助听障人群练习发音,学说话。
因为江寓林工作的特殊性,江酌从小便能接触到一群患有听力障碍的孩子,长时间泡在手语环境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这门特别的语言。
长大一点后,江酌慢慢觉得会手语也没什么用。
毕竟很难用上。
……
江酌回房卸了书包后走进厨房,舀米淘米蒸饭,动作熟练。
中午还剩了几盘餐,他一一倒锅里热了一遍,又从冰箱里拿出两颗豆腐,简单弄了个豆腐汤。
趁蒸饭的空档里,他回了屋。
紧拉的窗帘里没有透出一点光,夏天结束,白昼不知不觉变短。
江酌摁亮手机,黑暗环境下屏幕自动调高了亮度,他眯了一下眼,适应后点开最顶上的那条信息。
【麻雀】:我搬家了!
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紧绷的不自觉嘴角舒展开。
【豹】:这么快。
【麻雀】:是啊!很快我就要去新学校报道了,想想还有点激动。
江酌还在思考着回复内容,对方立马又发来一条。
【麻雀】:你呢,开学有半个月了吧,高中生活感觉如何?
【豹】就那样吧。
【麻雀】:哼哼,老学姐不想打击你,到时候有你累的,做好心理准备吧少年!
江酌提了一下嘴角,看着她的俏皮话,浑身不由得放松下来,他回复:“好吧,麻雀学姐。”
电饭煲到时发出滴滴声。
江酌起身去了厨房。
盛好米饭,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江酌摸出手机点开一看,是“麻雀”。
【麻雀】:到新学校,要尝试交朋友喔。
江酌盯了一会儿消息,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
“早啊。”
后桌的田淼淼一向来得早,她透过窗口看见蜷在位置上背书的江酌,心想自己又慢了一步。
她穿过无数课桌,自然地坐在江酌后面。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作为前后桌的俩人几乎没怎么对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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