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未明,大太监李英德已抬了步辇等在紫宸宫外。

姜窈裹进许久未穿的龙袍里,不合身,有些重,走两步都是拖累。

她想着要不要同奸臣作个商量,给她换身龙袍亦或她也愿意将这龙袍脱与他穿。

年少的女帝坐在金銮殿上,头上冠冕垂下的珠帘甚是晃眼,珠子交错间,奸相裴晏清抬腿上了金阶。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袍,华贵精细的锦衣为他平添了一丝矜贵,衣上几道深色竹叶浮纹冲淡了他身上的冷肃之气,让他看着有几分温色。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长腿两步并做一步,步伐微重,犹如青山倾压而来,迫人的紧。

姜窈借着珠帘的遮掩,偷偷看他。

她不禁感慨,老天当真不公,这奸相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却给了他一副好皮相,身姿颀长,宽肩窄腰,浓眉,挺鼻,薄唇,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眼尾微挑,不笑时有些几分冷傲,笑时……应当是初春的风,看似温和,实则有些瑟人。

眉眼间举手投足里皆是高位者的摄人气势。

怎么看都比她更适合这身龙袍呢!

裴晏清这几步走得较之以往快了些。

小女帝大半个身子缩在龙袍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顶着晃动的冠冕,那双如水如雾的眸子正在看着自己,直勾勾地,倒是不同以往怯弱畏缩。

珠帘晃动便将两人眼神错开,不曾对上。

他这会气定神闲,内心冷静,不想见着这双眸子扰乱心神。

脚下并做两步迅速上了金阶之上,他负手立在她身侧,底下群臣跪地高呼万岁,龙椅上小女帝却许久未曾出声。

他眯着眼弯身,尽量在第一日上朝时给她留几分脸面,“陛下。”

男人声音有点沉,重重压了过来,一道过来的,还要他高大的身影,姜窈立时回神,慌道,“爱卿,朕……朕在。”

群臣不敢出声,有好事者抬头匆匆一眼,瞥见丞相大人冷着脸冲着女帝陛下撒着起床气,瞬间低下头,不禁为年轻的女帝数着日子。

怕是也挨不了多久罢。

底下有衣料窸窣声,姜窈这才了然,来之前,李公公教过她的,她低低咳了两下,语调有些不自然,“众卿平身。”

后头就没她的事了罢,她只需继续窝在龙袍里陷在龙椅里,还能借此假寐一番。

还有半月不到便是上元节。

底下有臣上言,按着规矩,新帝应当登城楼,观烟火,与民同庆。

虽说隆成皇帝驾崩不过半月,但其棺椁在宫里停了不到三日,裴晏清便示意早早发丧入了皇陵,哭丧都免了,更莫说举朝哀悼了。

大周朝此前动乱,前方战事吃紧,京城亦有硝烟,皇帝病在榻中,无甚作为,如此时局,苦的是百姓。

风雨飘摇之中,谁有心思计较纲常伦理,朝代更替,谁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必饱受战争之苦,谁就做掌权者。

裴晏清就是这个他们认定的掌权者。

于是在他轻慢皇家的态度下,民间红白喜事照旧,吹锣打鼓,热闹喧天。

眼下将迎来最是一年中最是热闹的时候。

虽是傀儡,但裴晏清也不准备让她真的做个没用的摆设,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一遭,他扫过底下众人,犹如帝王般指点江山,“依照规矩办。”

此事翻过,有不长眼地冷不丁提起皇夫一事,此人是三朝元老,哪怕如今皇权旁落,也不忍看大周基业彻底毁于一旦,落入奸臣之手,又忌惮着裴晏清,只好通过这种法子来提醒那奸相,名正言顺才是正统,他道,“裴相,陛下如今已满十七,是该纳皇夫了,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当是眼下大事呀。”

“老臣以为,不若从世家子弟中物色几位,再让陛下选出一位。”

姜窈闻言,藏在珠帘后的眼抬了抬,她吸了一口气,不禁为这位臣子默默烧上高香,就连她这傀儡皇帝都晓得,整日想着如何谋取大周江山的乱臣贼子又岂能容忍姜氏后继有人?只怕已在挑选良辰吉日杀了她篡位登基。

这老狐狸的心思裴晏清岂会不知,不过没人知道他根本不屑于这皇位,他厌倦世俗束缚,九五至尊又如何,进退皆是掣肘,他要的只是大权在握,只要他活着,便要站在权力顶峰,后世千秋万代如何,与他无关。

只是他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小女帝纳了皇夫,耽于情爱,吹上枕边风,岂不是要叫这乖巧听话的小女帝龙生逆鳞,觊觎起他这手里的滔天权势?

再者说这叫他饱受磋磨的小女帝他还未曾碰过,又岂能允许他人染指?

他未曾抬眼,只轻哼一声,“陛下尚小,此事容后再议。”

那元老闻言气急道,“裴相,陛下不小了,先帝在这个年纪,大皇子都已经——”

裴晏清有点不耐,打断他,“怎么,许大人是在质疑本官?”

他的声音沉的似山石砸在殿内,众人不禁身子抖了抖,有人拉了拉许元老,叫他莫要再说了。

不料许元老倒是个不怕死的,竟吹着胡子正色道,“陛下就在此,裴相何不问问陛下之意?”

裴晏清眯了眯深眸,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底下众人倒抽一口气,做好这奸相要发作被波及的准备,谁料竟见他当真转了身,去问新帝。

“陛下以为如何?”奸相声音略凉,“陛下告诉臣,可想纳皇夫?”

无人敢言,甚至呼吸都屏的紧紧的,金銮殿陷入一片寂静。

龙椅里姜窈缩在龙袍里的身子禁不住颤了两下,冠冕下得珠帘随之晃动,珠子撞出声,叫她回了神,一颗心却依旧提在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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