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郡主在杏林宴上兔起鹘落地废了新科状元,此事就和所有丑闻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如果这事发生在随便什么其他宴席上,大抵还不会传得这么详细,可惜这是举国关注的杏林宴——
那天除了及第殿里的天子和百官,其他侧殿里还有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宿儒名士。
人多口杂,什么话都传出来了。
英国公夫人也算倒霉,“污涂殿宇”的德行都叫人写成话本传唱了,一个月来在家里天天试图投缳自尽;
“状元陈情”和“郡主献饼”则成了另外两个经典唱段,情节连贯起来,大概是:
“状元郎因容貌出众被郡主看上,郡主愿用全部身家换得状元垂青却遭拒绝,大怒之下便将他废了。”
虽说是离题万里,总归有一点事实没变:
瓷满囤了十年的粮食,没了。
“阿满呐,这都三个月了,你的气也该消了。”
元泰帝穿着一身半旧的常服坐在小亭边上,语重心长地劝道:
“去给祝卿道个歉,权当是将此事圆过去吧。”
“道歉?!”瓷满噌地一下站起来,委屈得不行:“叔叔,那可不是普通粮食,是我的嫁妆啊!”
此刻他们就坐在御花园后湖边的小亭子里,除了元泰帝贴身的心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皇帝手里掐了一把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水里扔;湖中锦鲤每日有专人投喂,此刻也不大捧场,扔一颗吃一颗,倒也不追。
元泰帝慢悠悠道:“你身边连个年轻后生都没有,嫁妆可以再攒。”
他说到这里,忽然言笑晏晏地一抬头:“还是说,阿满想要个郡马了?”
瓷满一听这话,先是下意识想要请罪;而后想了想,侧身坐在了元泰帝身边:“叔叔,我才刚及笄呢,不着急成婚。”
她及笄已有两月,中书省始终扣着让她之藩的诏令不发,想也知道这是元泰帝的意思。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京城去封地——沙洲是整个□□的起始地点,她急着去“防范于未然”。
就算饥荒防止不成,她也绝不能留在京城;否则叛乱一起,京城于皇室而言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要是成了婚,那就更走不了了!
“所以说么,就去给祝卿道个歉,没什么大不了的。”元泰帝分了她一把鱼食:“你先服个软,也省的那群碎嘴子的台鉴成天上折子参你不是?”
瓷满深吸几口气,问道:“这又同谏院有什么关系?”
“阿满不知道吗?”元泰帝动作一顿,而后微感诧异地问道:“上个月新科进士们分去了衙门,朕便将祝卿点去做了司谏。”
瓷满咬着嘴唇不吭声。
竟是谏院!
那可是眼下大荆朝中最受重用的部门,谏官和御史大夫更是能绕过两位丞相直接上达天听。
旁人在官场上熬个二三十年,争破了头也就抢一个借调到谏院的机会;祝景同不过及冠之年,竟然刚一入仕就能进到谏院中去!
她这皇帝叔叔嘴上说得狠,心里还是挺重视这家伙的。
元泰帝见她不吭声,笑了一声,将剩下的鱼食尽数洒进湖里,松口道:
“好了,叔叔答应你,只要此事的风波过去,立马就让你去封地天高海阔如何?”
瓷满一双杏眼登时亮了起来,整张漂亮白皙的小脸都焕发出光彩,和刚才蔫哒哒的样子判若两人:“叔叔此话当真?!”
元泰帝拍拍她头发,立起手掌,哄孩子似地说道:“皇帝一言——”
瓷满高高兴兴地伸出手掌同他一拍:“万马难追!”
瓷满领了这道口谕满心欢喜地退下,元泰帝的心腹太监程公公亲自送她出宫。
快要到宫门口的时候,程公公突然出声:
“殿下,刚才陛下是说来吓唬您的,其实谏院并没有上参您的折子。”
瓷满立马听出他话中有话,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程公公的意思是?”
程公公不动声色地收下她递过来的两锭金子,笑着说道:
“因着郡主送粮救灾的善举,民间都对您十分赞颂;这三个月来,台谏诸公连着上了十来道折子,都是为您请封公主的呢!”
瓷满的笑容褪了个干干净净,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心唰一下就阴了。
公主是什么职衔?皇帝的女儿才是公主!她亲生父亲是个逆王,真要是被封了公主,那不是指摘今上得位不正吗?!
怪不得今日元泰帝突然将她招到身前,什么道歉不道歉,分明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勾结谏院!
程公公唯恐她听不明白,表情微妙地说道:
“说来也是奇怪,殿下竟不知状元郎分去了谏院……老奴和陛下都觉着,近来台鉴诸公十分欣赏您,您早就该知道此事了呢。”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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