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满在太庙罚跪,足足罚了两个月。

此事不是一般棘手,定国公和永昌伯拿定了主意要保她;谏院和韩新郑则咬死了瓷满不松口。

柳洇和祝景同两个“受害者”一死一伤,外间百姓的口中,瓷满除了是废物之外,更添了一层“好色无耻”的形象,全然忘了她捐粮救灾的事。

元泰帝早年间心黑手狠,现在上了年纪,做事也多少圆融了起来;不管两方如何争执,只抱住一个“拖”字诀不松手,打算急事缓办。

瓷满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在太庙里舒舒服服,纸醉金迷。

“真没想到哇,”

杏黄衣衫的小郡主仰面躺在榻上,单手举着个苹果,咔嚓就是一口,清甜的果香气弥漫而出:

“跪太庙竟还有这样好处,怪不得我那些堂弟们常常跑到这来!”

石尚书慢吞吞地嗯了一声,又剥了个桔子递给她:“殿下今日想听什么?”

此处是太庙偏殿,两个月来瓷满一直住在这里。这里不仅有生机盎然的小园,甚至还有小溪流水,比她那破破烂烂难以修整的郡主府简直强上百倍!

瓷满简直是乐不思蜀。

某日元泰帝担心她膝盖跪肿,偷偷带着伤药来看,发现这狗东西竟然嘻嘻哈哈在后院种香菜玩,甚至还把她那贴身侍卫栽进小土坑里只露出个脑袋,将人家当土豆养。

元泰帝一捂胸口,觉得自己离心梗也不远了。

为了使瓷满认真悔过,元泰帝依例指了登过科的朝廷大员们每日轮班来对她加以“教诲”。

今日便轮到石尚书了。

温厚的石尚书缓声道:“臣,道精于儒,不如今日便为殿下解一篇逍遥游,如何。”

瓷满抛给他一个苹果:“石卿,谏院的泻药是你下的?”

石尚书没接住,被苹果砸在了头上,慢慢弯腰捡了起来:“殿下说笑了。”

瓷满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喏,下次用这个,你记得杏林宴那天的英国公夫人吗?本宫用的就是这个,比你的强。”

石尚书怔了一怔:“殿下,这样不妥。”接着他缓慢又仔细地将小纸包揣了起来,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挺甜。”

瓷满呵呵笑道:“本宫自己种的,郡主府里的果树品种不大行,这是黄元帅,其实我还是更喜欢红富士,要更脆些。”

石尚书没说什么,却注意到她说起此事时,自称从“本宫”变成了“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入仕时,先太子也是如此,他平日里十分温柔端方;提到自己喜欢的事业却总是眉飞色舞,和臣下“你你我我”地聊天。

石尚书温声问道:“殿下喜欢果树?”

瓷满笑道:“殿下喜欢种地。”

石尚书道:“那下次臣来时,给殿下讲《齐民要术》如何?”

瓷满当即坐起身来:“好啊!但是齐民要术我翻过太多次了,《农政全书》可以吗?始终想看,但没找到全本。”

石尚书温声说好:“其实殿下如果实在烦闷,或许,可以参与今年稚邑的舞祭。”

稚邑舞祭是大荆一年一次的盛事,要在神山上祭告天地,拜请神女赐福,让来年风调雨顺。

天下女子皆可参加,只不过地方上要通过层层选|拔,京城的贵女们则可以直接拿到入选资格。

每年都会对参赛的女子们进行排名,夺魁者便是当年的“悦天女”,此女可向皇帝提出任意一个要求,只要不违反纲纪,皇帝就必须答应。

甚至还有郡县里十年如一日地从小培养舞|女,只为求皇上一个恩典。

“本宫参赛?”瓷满手指着自己笑道:“您可别说笑啦,有时候本宫走路都顺拐,还跳什么舞呢!”

石尚书叹了一声:“可惜,若殿下夺魁,大闹谏院的风雨便可翻篇了。”

瓷满不以为意,笑吟吟送他出门,还让金烨将剩下的果品全都给他装上带着,不像是来罚跪,倒像是来农家乐的。

石尚书爬上马车,透过车窗朝瓷满点头为礼:“殿下要忍住,今日第二位夫子,脾气不是很和顺。”

瓷满:“咦?忍住什么?”

石尚书默默地想,忍住不要扒开他的衣裳。

但他没有说出口,心道反正一回生两回熟,说不定这次殿下扒衣裳的动作还要更流畅些,不至于像上次弄得那么惨烈。

瓷满同金烨在小园中用过午饭,金烨正在收拾桌子,下人便来通传,说第二位夫子来了。

“谁啊,神神秘秘。”瓷满伸了个懒腰,开始在溪水上的小石桥上“饭后百步走”:“难不成是谏院来人了?”

金烨一听见谏院二字就开始敏感,一脸戒备地挡住月亮门。

瓷满嘿嘿笑道:“别傻站着,来挖个坑!真要是谏院的,今天咱们就栽种土豆二号!”

是以等祝景同随侍者走到后园时,便看到小郡主同那侍卫正一人一支铲疯狂挖土,一边挖还一边发出不明其意的嘿嘿笑声。

挖得热火朝天,挖得浑然忘我。

祝景同等了将近一刻钟,还是没人发现自己,只能咳了一声。

小郡主听见声,利落地放下铲子单手用小臂撑着,另一手拿出帕子擦汗。一边擦,一边往这边瞧:

“是哪位大……祝绿茶,是你?!”

金烨二话不说上去就要打,被瓷满开口喝住。他手中长剑虽未出鞘,距离对方的眼球却只有半寸之距!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金烨自幼便有高人□□,于武道上造诣颇高,他这一剑飞去,寻常人说不得要吓的四处逃窜或坐倒在地——

然而祝景同眼都未眨一下,只抬手拨开剑锋,看着瓷满问道:“绿茶,是殿下给臣起的别称么?”

瓷满稀奇地打量他,两手交叠摞在铲子把上:“你是稳当还是傻?”

祝景同并不回答,踏过溪水上小巧的石桥,站在那块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土地外面:“殿下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瓷满略一思索,想从坑里爬出来,金烨立即上前,双手托住她两腋,像抱小狗一样将她带上来,动作十分纯熟自然。

瓷满:“皇帝叔叔让你来的是吧?”

祝景同嗯了一声,目光在金烨手上一转:“恐涉机密,请外人回避。”

瓷满拍着手上的土,大大咧咧地盘膝坐下:“你讲就是了。”

祝景同不答话,瓷满只好说道:“好金烨,你去厨房看着我的汽锅鸡,这的嬷嬷们手生,别叫她们给我做坏了。”

金烨眯起眼盯了祝景同一眼,转身离开。等他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园里,祝景同才开口道:

“臣以为殿下再见臣时,会很生气。”

瓷满笑道:“人生在世,但求活着高兴。只要你心够宽,旁人就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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