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各样的人陆陆续续地向朱元璋行礼。

朱樉趁机跑到了李氏身边去,一副得救的样子,让李氏瞪了他一眼,暗道一句恨铁不成钢。

朱元璋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关注朱樉了,大步走过去和李贞来了个拥抱,搂着他的肩膀,道了一声:“姐夫。”

李贞也高兴,高兴看到朱元璋这么有出息,想到那个小时候吃不饱饭总挨饿的瘦小孩子,再看看今天满桌子的八珍玉食,就更为他而欣慰。

走到今天这一步简直像是一场奇迹。

几盘热腾腾的饺子被侍女放在桌子最后的空缺位置上。

朱元璋把朱标按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拿起筷子来,笑道:“都吃,都吃,饺子本该是晚上吃的,只是咱晚上还有事,就叫他们中午做了,你们都多吃点。这饺子里肉馅可是放足了!”

马秀英对着在座的所有妇人点点头。

他们两个人有了动作,大家这才吃起来。老朱同志自己就特别能吃,马秀英特地为他烙的烧饼,不一会就卷着各色肉食吃了五六张。朱文正和李文忠习武,吃的也多。朱标和朱樉,俗称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也吞没了不少食物。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有灵气,人们在身体更加矫健的同时,吃的也多。幸好厨房那里还做着别的菜,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温好的酒倒出来,众人开始推杯换盏。朱樉找了朱标,拉着他跑到放瓜果花生的另一桌,给他塞了许多麦芽糖和江米糖,再一看,他手里已经攥着栗子和榛子了。

朱标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过去,还多捡了几个糖块吃。反正他自己坐在那边也没有事,别人都把他当小孩,没什么话可说,消息呢,也只是自家爹在聊家常罢了,听不到什么特别的有帮助的事情,索性来陪朱樉也不错。

朱樉歪着头吃糖,糊了一手的糖丝,黏糊糊的还不肯放下。

栗子和榛子是朱标在替他剥。

墙上贴着年画,过小年的时候就贴上了,现在看着却比那时候更加喜庆。年画上有两个胳膊如同白藕节的胖娃娃,头上扎着冲天辫,穿着红肚兜,脚腕上是金环银铃,互相依靠着抱着两条红色大鱼,脸上带着快乐的笑容。

朱樉叽叽喳喳得好像一只母鸡,要给朱标分享他刚下的蛋。嘴里嚷着自己在外面认识的小伙伴,只那么一会儿,大部分将领的小孩儿喜欢和什么泥巴,穿什么底裤都叫朱标知道了。

忽然有侍女拿了一壶茶水过来,替他们倒了两杯花茶。

朱标抬头一看,看见马秀英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茶水显然是她吩咐的,害怕两个小孩子上火。

朱标回了个笑,正要把视线收回来,眼中浅金色的光芒霎时一闪,目光随即锁定在墙面的年画上。

那两个娃娃变了姿势,从抱着鱼变成了扛着鱼,头侧过去,胖指头点着桌上的鸡鸭鱼肉,笑呵呵地摆手。

应天是现在难得的太平地方,今日气运旺盛,这类喜人的东西暂时活过来也不碍事,既有趣又招财运。

朱标看了一眼就没再管。

到了下午约莫五六点钟的时候,天就有些发黑了,乌漆漆地拢成一片。客人们早在三四点时就回去了,姨娘们过了一会儿也各自带着孩子下人回去——自然也带走了朱樉。餐盘桌子收拾收拾,打扫一番,马秀英看这里布置完毕,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朱标寻思着今日是除夕,那只搁在书房里不断吸收人道气运的碗说不准会有些变化,想着去看上一看,一路带着宴会结束才得以放风的六出白走过去。

书房外面照例守着几个侍卫,看见来的人是朱标,不用他说就侧开身体让了门。

朱元璋的书房里一般只会有他们两个来,除此之外也许会来一些很受老朱同志器重的文臣,比如宋濂或是李善长等人,其他人想进来都是没戏的。

朱标让六出白坐下在外面等着,自己开门进去,点了灯,抬头去看高处的那只碗。

瓷碗放在柜顶上,有一个单独的隔间,在烛火下反射着晶莹的光,像是在呼吸一般吞吐着白雾一样的人气。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朱标。

黑色的暗影笼罩了一片地板,遮住这人背后的灯光,使影子一路延伸到门口去。

朱标好像一无所觉,还在研究没有动静的白碗。

人影却越挨越近,他的手也伸出来,轻轻搭上了朱标的肩膀。

再然后,他就一把将朱标举了起来。

“爹。”朱标无奈地唤了一声。

朱元璋两手托着朱标肋下,几乎要把他举到天花板上去,笑道:“标儿,你看什么呢?”

“看那只碗。”

“这破碗有什么可看的?”

“今天是除夕,改旧换新之日,清气上升,人道气运升腾,年气也十足,我想着这只碗也许会有些改变。”

朱元璋无所谓地瞟了一眼白碗,把朱标从高举着换成抱着,说道:“标儿,跟爹出去玩去。”

“去哪?”朱标疑惑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外面都在过节呢,爹你要去哪?”

朱元璋乐了:“谁和你说都在过节?”

“难道不是?”朱标甚至忘了挣扎,“爹,今天都要在家里吃饺子守岁,谁还去外面啊。”

朱元璋道:“你就说和不和咱出去。”

朱标想了大概有两秒钟,果断道:“当然去。”

片刻后,朱元璋就带着朱标出了门,就他们两个,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狗。

老朱同志挑了条路,做贼似的带着朱标从侧门走,两个人都换上了普通的衣服,不显得太穷,也不至于太富贵,再加上溜出来时很小心,朱元璋对帅府的布排了然于胸的原因,所以没被人发现。

出了帅府,朱标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他本以为帅府里已经足够热闹,没想到外面的热闹是里面的好几倍。

离开帅府附近戒严的地区,来到秦淮河岸,满眼望过去全都是人。

在这个神奇的朝代里,不管是服饰、食物还是生产力都和朱标认知中的有所不同,棉纺织工业已经很成熟,来往帅府的人里,穿棉服的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颜色也有许多,全部朝着幻想中的东方瑰丽色彩靠拢。

水红色、牡丹红、绛色、石榴红……可以想到的所有红色都在丝绸上,做成了长条,闪着大块大块柔和的亮色,悬挂在亭台楼阁之间,在长街两侧构成红的长廊,可谓是半空金碧之色。

头顶上处处挂着红黄二色的灯笼,圆的长的都有,四处坠着,有些上面裹着红丝条,有些坠着白色的丝幔,风吹过时舞动起来,颇为柔美。

这些东西下方的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挑担子的,推着车的,一个人走路的,呼朋唤友的,高高低低的笑谈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小孩子的,都将小孩儿架起来放在肩上,防止他们走丢,也提供更好的视野让其观赏风景。

这处地方临着水,处处是桥,有的长些,有的短点,上头也都走着人,若是空出来了,人在外面围着一圈,就是里头有舞女跳舞。

舞女们就在桥上跳着舞,手上、足上都带着铃铛,一举一动都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旋转起来时,裙摆跟着展开,编了许多布条在里面的辫子也四散开来,合着乐器之声,像是闻歌而舞的美丽孔雀。

朱标在这色彩与人的海洋里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三四层高的楼阁上,有靠窗户的地方,还有阳台处,也站着许多人,多是少女和妇人,拿着手帕,向下笑盈盈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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