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祠堂墙边放着四五个长梯,不远处,一群人背着电线、网线和工具箱。一个带头大哥正在团建训话。“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们要扎根这里的城中村,让每一寸土地都留下我们的足迹,洒满我们的汗水!”

周永清跑过来,礼貌地打招呼。“各位大哥辛苦啦,你们是在线路维修吗?我想——”

周永清话还没说完,上次那个剪网线的胖子在人群中抢答道:“不是,我们要垄断这里电表、水表、电线和网线,到时候收费就可以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

胖子说完,所有工人高举手臂开始接龙后面四个字,周永清也莫名其妙跟着喊了一句“为所欲为”,一群人的行为好像玩毛线球的猫和接飞盘的狗,完全出于本能。周永清在心里感叹:玩一些莫名其妙且、极其无聊的游戏,偏偏要装出一副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模样,难道这就是团建那该死的魅力?

带头大哥赶紧朝周永清礼貌的解释,“兄弟,别听他乱讲!他打小脑子就不好使,脑细胞的营养全被身上脂肪吸收了。你看他,胖胖的身材,瘦瘦的脑容量。我们就是普通维修电工,碰巧一起下班回家,聊天打屁而已!”说完他猛地冲过去一脚将胖子踹倒在地,怒道:“叫你他娘的胡说八道!兄弟们,给我扁他!”

众人一拥而上,对胖子一顿拳打脚踢。

“哎呀!微微一笑很倾城,拳脚无眼黯销魂……”胖子在群殴中不忘保持一个业余文人的风骨与气节,开始吟诗作赋。

周永清撤出胖子的修罗场,搬起不远处的一把长梯,感叹道:“我不过是打个招呼,借个梯子,没想到酿成这等人间惨剧!虞兮虞兮奈若何?”他搭起梯子上了墙,转头又看了一眼还在被群殴的胖子,一声长叹道:“哎!你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周永清翻身下墙,院子前面是一件绿灰筒瓦、青砖砌墙铺地的老式房子。大门开着,里面两盏蜡烛形状的灯亮着,一个雕着牡丹花纹的供桌上摆着水果。

他正准备进去拿水果,一个红衣小男孩从左边门后跳出来。

“你是来拉屎的吧?”

周永清吓得大叫着跳了起来,准备转身逃跑。“妈呀!我再也不听张震鬼故事了!”

当他看清小孩有影子有脚后,舒了口气。“你这个小鬼,大半夜跑这儿干嘛?”

“我从后面狗洞里爬进来的,来找点吃的。”小男孩答道。

“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周永清振臂高呼,慷慨激昂。

“我是爬进,不是爬出!”

“对不起,是我肤浅了!”周永清转身又被吓了一跳,右边门后躺着那个拉二胡的乞丐。“瞎子,死了吗?拉曲lou de wa的《来生缘》来听听!”

“我是拉屎了!”瞎子虚弱的回答道。

“他是吃了供桌上的水果,肚子坏了!”小男孩解释道。

“切,毫无肚福之人,我就不一样了!”周永清不屑道。

几分钟后,周永清也和瞎子一般,虚弱地躺在地上。三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周永清:“我是棠溪一个逃亡的厂工,我举报几个人浪费布料,然后就被追杀到这里!”

乞丐杜波:“我是潮州一个逃亡老板,迷上网络彩票赌博,欠了几千万高利贷所以流落街头乞讨!有人三番五次要抢我二胡,所以沦落到这里!”

男孩陆小秋:“我是三元里村一个逃亡小孩,玩《星际争霸》网络游戏,我爸要打死我,所以我逃亡到这里!”

周永清:“天亮了你就赶紧回家吧,打个游戏而已,你爸又不是爸废特,他不会真打死你的!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眼熟啊!”

陆小秋:“大叔,你记性真差!1年零8个月前,我冲你身上吐过口水。”

周永清:“原来是你这个熊孩子,没想到当初抱头鼠窜的进来遇见你,现在瞅着我灰头土脸的离开的还是你,遇见你可真够倒霉的!”

陆小秋:“我舅也够倒霉的,上次追你撞翻一个工厂菜盆,和几个工友打架被抓进少管所!”

周永清:“啥!他多大了还进少管所?”

陆小秋:“当时追你的时候18岁还差1个月。”

周永清:“我居然被一个说他还是个孩子的孩子追的满地找牙!我真想唱黑豹的《无地自容》!”

杜波:“行了,你俩别唠了,赶紧休息,明天该回家的回家,该跑路的跑路!”

周永清:“臭乞丐,咱爷俩聊天关你啥事!”

杜波:“你个吊毛!那几个家伙两次都是要揍你才抢我的二胡,我是被你连累的!”

周永清:“我警告你,请叫我靓仔!”

……

终于天亮了,三人迎着第一缕曙光从后院翻墙出去,来到棠溪长长的河涌道上。

杜波的手上突然多出一张50块,对陆小秋说:“小秋,叔叔送你回三元里村,这钱就当护送费了!”

陆小秋立刻摸了摸自己口袋,大叫道:“你怎么连小孩钱都偷?”

“不是偷是讨,叫花子的事,能算偷么?”

“我自己会回家,不要你送!”

周永清准备上前帮助杜小秋,没想到他居然三两下就抢了回来,游戏人的手速未来可期,将来妥妥的单身狗。

陆小秋塞给每人一根棒棒糖后迅速跑开了。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冲两人大叫:“仲裁官,你想要与我谈论知识?你想与我谈论历练?我曾在最遥远的星球之间涉险旅行,我曾目睹过黑太阳的诞生,我曾见证过所有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黑暗能量!”

杜波诧异道:“这娃胡说八道什么呢?”

周永清说道:“估计游戏里的用语,游戏害人不浅啊!”他朝远处小秋喊道:“小秋,好好学习,不负年少好时光!”

杜波的手上突然多出一张20块,对周永清说道:“我是受你连累才沦落至此,这20块就当精神损失费了!”

“靠,你明明可以靠颜值,非得靠手艺!把钱还我!”周永清沿着长长的河涌跑道追赶杜波。

“我哪有颜值?”

“阁下从头到脚指头,没有一个地方不露乞丐形格。这颜值讨饭妥妥的,非得窃我血汗钱作甚?”

“积鳝之家,必有余庆,你身上还有银行卡呢!”

“你这种行为会被丐帮唾弃的,简直就是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

两人你追我赶到了河涌转角处,前面的杜波突然停住,转身准备往回走,还朝周永清使眼色摆手。周永清心里一惊,顿住脚步。转角的不远处传来的韦君智的声音。

“臭要饭的,昨晚你跑什么呢?有没有见过我们追的那个人!”

“我是怕你们再抢我的二胡,所以跑的,我没见过周永清!”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他的名字了?”

妈的!猪队友啊!周永清心里骂了一句开始往回跑。但是,长长的涌道周围没有任何掩体,随时被韦君智发现。突然他想起自己会游泳,可以跳进下面的污水里游到对岸。但是他望着河涌里漆黑如墨的淤泥臭水,顿时有点反胃。难怪听说有人跳河,嫌水太脏又果断游上岸。他翻过栏杆准备跳水时,发现河壁下面有个巨大的混凝土水泥排水管,他赶紧翻身下去躲进了排水管。

身后的杜波正不停向他挥手,让他别下去,可惜周永清没有回头看见这一幕。进了排水管,内壁大量的布碎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周永清捂住鼻子,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河涌道传来二胡撞击护栏的声音,啪啪耳光声,杜波的惨嚎声。

“妈的,和他们拼了!”周永清不想连累这个乞丐,准备上去救人,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

“啥玩意这是?”他回头用脚拨开布碎里,一张眼睛瞪着老大的惨白人脸显现。

“吴昊,妈呀!死人了!死人了!”他大叫着顺着栏杆爬上涌道。

此刻,几个晨练的大爷大妈正在劝阻赖月金二人殴打杜波。

“下面排水管有死人,快报警!”周永清冲几个大爷大妈喊道。

要不说这群的大爷大妈和朝阳区人民群众一样给力,立马拨打了报警电话。赖月金二人偷偷过来想将周永清拽走,被一个九节鞭大爷几鞭子抽倒在地,几个大妈拿出跳绳将两人捆了个结实。

九节鞭大爷朗声道:“你们四个都有嫌疑,最好一起去派出所录口供!”

没多久,警察赶到,周永清四人被带回棠溪派出所。

周永清录完口供出派出所时,发现被戴上手铐被押进来的段宏发,一时间显得无比错愕。“段哥,怎么回事?”

段宏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带着歉意说了句“对不起”后被警察押进了审讯室。

周永清是从一群等待采访的记者和摄影师中挤着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不禁感叹“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舍友一个疯了,一个死了,一个被抓了,自己被人寻仇,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派出所门旁,像是一座雕像。

许久后,记者们才慢慢散去。周永清在人群中发现了中大见过的赵铁柱,他赶忙过去打招呼。“记者同志,请问刚才那人犯了什么事?”

“你认识他?”赵铁柱问。

“我工厂的同事!”

赵铁柱来了兴趣,将话筒递向周永清准备采访,周永清推开话筒说:“你先告诉我他犯了什么事,我再告诉你关于他工厂的所有事情!”

“他涉及两起刑事案件,一起是谋财害命,就是刚才涌道发现的尸体,很可能是他抢劫钱财后杀人。另一只是十年前的买凶杀人,他妻子和一个汉正街老板跑了,他买通杀手将两人杀害!”

“不可能,老段不像这样的人……”周永清呆在原地好半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赵铁柱待他心情平复后,询问了一些段宏发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赵铁柱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周永清想起他刚才对自己说对不起,宿舍偷钱的人无疑也是他,周永清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行,可惜我不是高僧或牧师,无法让神佛之语指引你的心灵通往正确的方向。你真的比《还我今生》里的高世杰,《义不容情》里的丁有康还过分!等着法律公正严明的审判吧!”

周永清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棠溪路口,垃圾桶旁杜波正在放声高歌。“十月正午的阳光都没我耀眼,热爱0°C的我如滴滴冰凉的矿泉水……”唱完他拿着一瓶捡到的矿泉水猛灌一口,发出咂咂的牙花声。

“刚才河涌谢谢你,宁愿挨打都没供出我!”周永清上前感激道。

“小事小事,好兄弟讲义气!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得感谢我,是我给警察提供犯人的线索!”

“啥?你怎么做到的?”周永清有些吃惊地问。

“是犯罪心理画像,对作案人遗留的反映其特定犯罪心理的各种表象或信息的分析,来刻画作案人犯罪心理进而服务于侦查工作。”

“说人话!”

“哦!其实当时我正好在河涌转角处目睹了杀人经过,我还偷偷跟踪他,看见他进了你们工厂!没想到他还有十年前的刑事案,还有十万块的悬赏。”

“十万?!赶紧请吃饭!来碗海鲜鱼翅漱漱口!”周永清热情的奔赴而去,想拥抱这个十万元户。

杜波急忙闪身躲开。“我还有一百多万赌债没还呢?这点钱都不够晒牙缝!我吃饭的二胡为了你都碎在河涌了,你赶紧请我吃饭!”

“靠!”

周永清附近取款机上取了点钱。在杜波推荐的棠溪铁轨附近小饭馆,要了两瓶啤酒,点了两个菜。

杜波看见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不满道:“好歹点个鱼香肉丝、火爆腰花之类的啊!”

“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啊,等我将来发达来了,我们再弹冠相庆!”

吃完饭,杜波给他指了一条道三元里地铁上站的小路。当周永清准备穿过棠溪铁轨时,他看见铁轨上一个摄影师正给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拍着照片,铁轨边上垃圾成堆。

周永清有感而发,“鲜花需要绿叶衬托,恐龙需要垃圾衬托吗?亚洲四大邪术,泰国的变性术、韩国的整容术、日本的化妆术和中国的PS术,估计统统都无法拯救这两位女子的颜值!”

村里的几个保安不知何时鬼魅般地出现,和两个女人理论起来。周永清没心思再看戏,刚穿过铁轨,背后却传来叫嚣声:“周永清,看你往哪里跑!”

韦君智和赖月金又追来了。此时,拍照的一个女子突然暴起扇了保安一个耳光,也和周永清一样,开始了大逃亡。

周永清和摄影师一马当先,两个女人紧随其后,韦君智、赖月金和一群保安在后面紧追不舍。摄影师跑着跑着,充满艺术气息的贝雷帽掉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假发也随风飘去,露着一个小平头。

“有人模仿我的脸,有人模仿我的面,还有人模仿我曾经的小平头!”周永清冲着摄影师调侃道,摸了摸自己几个月没理的长发,心想着曾经英俊帅气的平头造型只有李连杰和孙兴能与之匹敌,眼前这人还差得远。

“你好,某跑跑,希望拍照引发的血案不会连累到你!”摄影师感觉受到讽刺,摸了一把平头回敬道。

“广州那么多旅游景点,干嘛跑垃圾堆来拍照?”周永清问。

“我哪里知道,客户想去哪拍就去哪拍!铂爵旅拍!”摄影师答。

“怎么突然动手?”周永清问。

“保安说我们乱扔垃圾要罚款!那里本来就垃圾成堆,想污蔑、敲诈、勒索我们!该打!”后面一个女的抢先答道。

“上去就扇耳光,挺彪悍啊!”周永清赞叹。

“因为有钱任性,女司机的路怒症,肝火旺,痛经反应……”摄影师开玩笑道。

“呸!总在背后嚼舌根,老娘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那个女的朝摄影师背上吐口水。

另一个女的说道:“我俩拍照是为了发到网上呼吁大家保护环境,号召青少年关注气候问题,少乘坐汽车和飞机,减少尾气排放,平时尽量自行车或者步行出门,大家尽量都吃素。我们还准备乘坐零排放游艇在大西洋航行两周,用DV拍成纪录片宣传环保。”

“环保主义者,值得敬佩!”周永清赞道。

“她们一个石牌村的,一个猎德村的,家里十几套房!”摄影师对周永清小声道。

“????(韩语:原来如此)”周永清恍然大悟,感叹真是财力越大,责任越大!

到了三元里村地界,保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周永清继续奔跑,摄影师和两个女人停了下来。

摄影师朝周永清挥手告别。“兄弟,脚上功夫不错,有缘再见时切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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