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跟着花辞镜回了趟教坊司,甩脱了跟在后面的尾巴后,这才除了脸上的面具,换下青衣布鞋,大摇大摆地从教坊司后门离开。
蹲在教坊司大门对面的探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奉命紧盯的人早就从暗巷走了。
眼下天色尚早,裴玉不紧不慢地穿过繁华的玄武大街,绕过街角的聚贤阁酒楼,进了一条极为幽深静谧的青瓦胡同,七拐八拐后,终于停下。
胡同最深处有一扇暗红色窄门,门环上铜绿点点,石阶上青苔遍布,那门檐上的瓦片还缺了几块,上头挂着被春雨扯碎的蜘蛛残网,看上去分外凄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里都不过是一栋风雨飘摇的旧宅罢了。
裴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扣响了门上铜环。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声音:“风传花信。”
裴玉懒洋洋对了句:“雨濯春尘。”
随着吱呀一声,窄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将裴玉迎入院内:“副指挥使大人,您请。”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锦衣卫仪鸾司在京城的总部。
从外头看去,这里破败不堪,但是跨过外头的窄门,才能看见里面别有洞天。
绕过雕花影壁,就能瞧见一条平整的青石阔路直通后面的大殿,左右两侧则用五层黄土夯实,地面打了不少木桩,安放了许多石盘,专为院子里的锦衣卫习武所用。
大殿之后,又是数栋守卫严密的阁楼,那里头,藏的便是锦衣卫掌握的朝廷重臣、皇室宗亲和巨贾富商的秘事详要。
只要是入了锦衣卫的眼的,就没有人能逃脱锦衣卫的掌控。
“指挥使大人在么?”裴玉经过华容堂时脚步一顿,询问道。
华荣堂是卢斌处理公务的书房,裴玉的书房和光堂在院子对面,面积比华荣堂小了一半。
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千户李行秋摇了摇头:“早上,陈总教头就派人请走了卢大人,还调走了卫所的两百人,给您留下了一百人。”
李行秋是陈玄德拨给他的副手,功夫不俗,人也聪明,颇得裴玉重用。
听了他的话,裴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西厂那头动静不小,锦衣卫这边也闹得轰轰烈烈,看来三皇子中毒一事,的确是刺激到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
只是双方这样大张旗鼓的动作,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被拖下水去。
这两年,厂卫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
西厂的督主是陈贵妃一手扶植上位,始终与内庭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前些年,西厂尚不敌锦衣卫盛势,时常被碾压摩擦,这两年随着陈贵妃在内庭得势,少不了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西厂便也越发得意。
说来道理也简单,西厂都是阉宦,就算再如何势大也要依附皇权而生,再加上司礼监是皇帝身边的人,无形中便比锦衣卫又亲近了些,皇帝用起他们来,也更加放心。
而锦衣卫却都是选用世家贵族的年轻子弟,其间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只怕是陈玄德也未必能理得清楚。
厂卫双方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皇帝想借西厂制衡锦衣卫的意图,也不言而喻。
三皇子中毒案,无形之中却给了他们在同一擂台角力的机会。
双方的阵势已摆好,随便的一颗火星,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他只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得太过了才好。
“我要的东西,查出眉目了吗?”裴玉进了房间,示意李行秋关上房门。
查假铜钱案虽是掩人耳目,却也不能当真不管不顾。故而裴玉也安排了人手,追查此案进度。
李行秋关上门后,才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给他。
裴玉抖开密信看,李行秋则在旁边低声解释:“我们已经暗中调查过,忠王府长史林仕平的孙子林奕风的确是被人推入井中淹死的,那井口还有抓痕,我们的人也在他的指甲中找到了井口的淤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奇怪的是,林家人却并未报案,倒是有人证明,说林奕风是在花楼吃酒醉了,误落井中淹死的。可林奕风身边该有小厮陪着,怎么醉酒后却独自回家,还在半途中坠井而亡。他淹死的那口井可不在他回家途中。”
裴玉若有所思地阖上密信,信中内容与李行秋的话大抵相似。
“那林仕平便也认了?”他追问。
林仕平是王府长史,高低也是亲王门下五品官,自家孙儿被人推落井中害死,他不该这般毫无动静才是。
李行秋微微颔首,眉头紧皱:“这也是属下不解的地方,为何他们不愿让仵作验尸,反而自家领了林奕风的尸体,回去做了场法事就要把人下葬。”
裴玉轻笑一声:“倒也不难理解,他乃王府之人,能将他压得不敢动弹的人,你猜会是谁?”
李行秋闻言,表情略显震惊,偷偷地伸出五根指头对着裴玉比划了一下。
裴玉缓缓点头。
忠亲王爷乃是当今灵武帝的同母兄弟,在圣祖皇帝的皇子中行五。
当初先帝去世,灵武帝继位,他这个与灵武帝一母同胞的王爷也得以更进一步,成为天圣朝唯一一位亲王。
这位忠王爷平素喜好华服美食娇妾,用度奢靡,食邑千户,更是跑马圈地,坐拥的财富几可抵得上几个江南巨贾。
只因他曾经冒死为自家兄长挡过刀,反让自己跛了一足,当今圣上便格外顾惜与忠亲王的手足情谊,虽知这位忠亲王平素荒唐,却也不肯多加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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