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的原名叫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大清了。当兵的时候,连里面的战友就叫他老程;退伍后娶了媳妇,媳妇也开玩笑地喊他老程;到最后,媳妇走了,他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女儿也开始这么叫他。

当年媳妇说孩子要随她的姓,姜。他答应了,然后翻遍字典取了个名字,叫小美。

美好生活的“美”。

姜小美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联系家里,工作后更是长久不回家。老程惦记女儿,时不时去打电话询问。刚开始她还支支吾吾地说工作忙,后来干脆就不接电话了。

直到有一天,姜小美主动拨通了电话,语气还特别开心。

“爸,我这认识个朋友,可以赚大钱的!哎呀,不能跟你说,是国家秘密……嗯,放心,合法正规的,借我七万块,我去投资,以后上千万地孝顺你!”

老程拗不过女儿,拿出全部积蓄给她,正好七万块。然后一个人颤巍巍地学着上网查资料,发现了一个词儿。

传销。

渐渐的,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姜小美每次都说自己过得很好,在学习商业知识,组织里的人都像家人一样,热情和蔼,互帮互助……老程一面听着,一面尝试劝她,会不会是误入传销窝点了。

但她都矢口否认了,只不断重复着,自己在海城过得很好。

一年前,姜小美打电话,声音并不很振奋:

“爸,我晋升组长了。嗯嗯,手下十几个人呢。纪律主任也很看好我……不过,我不太打算继续做下去了,累了,可能过些天,就会回去孝顺您了吧。”

“哈哈,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自己也许做错了事……不,我没说什么,只是想你了。每年夏天咱家楼下不是会有烟火大会嘛?今年应该会回去和你一起看呢。”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也许只是怕自己打扰工作才不告诉具体位置的呢?

但他想不到,那竟然是自己与女儿最后一次通话。

姜小美,年23岁,下落不明。

他去警方那里不断地做笔录,也提供了一些“可能是进了传销”的信息,但每次满怀期待,最终都得到“未发现该失踪人口的位置,请耐心等待”的回复。

老程一个人要强惯了,连番绝望打击之后,作为一个父亲,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一个人潜入那个“组织”,找到小美的下落,无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

老程开始上网四处发帖、加各种看起来就骗人的致富群,以海城为范围四处筛查,以身作为诱饵,耐心等待。终于,两个月后,他等到了一个男人,邀请他到海城去考察“阳光项目”,据说是国家扶持的,前景大大的好。

“听起来不错,那我就去看看吧。不过你是什么级别的啊?叫你们主任来请我老头子。”

“我就是主任,纪律主任。”

这个人,难道就是女儿口中的那个男人?

老程把房子卖了,一个人往海城去。他被一个啤酒肚、神情刻板、自称纪律主任的男人领到阳光小区,上缴了手机和身份证,从此开始了每天上课—吃白菜—被洗脑与给新人洗脑—打牌,漫无天日、循环往复的生活。

他很庆幸女儿不随他的姓、户口早早搬了出去,不至于引起别人怀疑,更庆幸自己当过兵、意志坚定且打心底怀疑这个地方。

这栋封闭的楼房,完全就是狂热又扭曲的牢房,来到这里的人很快就会失去自我,成为金字塔底端被压榨干净的工具,并把自己的亲朋好友也试图拉下罪恶的深渊。

很快的,老程发现,其他的家庭都有所谓的组长,协助主任处理家庭内部事宜。而他所在的家庭没有组长,倒是一个叫阿玉的女孩子,业绩最好,还与纪律主任有着不清不楚的瓜葛,实际行使着组长的权利。

那一股父女连心的刺痛感不断折磨着他,他不敢直接问“姜小美”这个名字,只能一边伪装自己,一般迂回打探。

“前任组长在的时候比她要好,可惜了……”

老程为人老实又没什么存在感,业绩又差,与谁都没什么大的冲突矛盾。有一次,资历老的人喝了点酒,说漏了嘴。

“前任组长……她,叫什么?”

“小美,姜小美。”

“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嗨,谁知道呢,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死了吧?听说咱们这里死过一个人,应该就是她。不过现在谁也不让提姜小美,是个秘密啦。”

女儿,的确是曾经到过这里,消失在这里。以及,她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一年来,老程抱着微茫的希望不断在组织里暗中搜查。如果还活着,他要救出她;如果已经死了,那他要带她落叶归根。一直到他被归还手机、被纪律主任叫过去要他暗中监视阿玉和其他人并及时汇报,他都在隐忍地打探。只是所有人对于姜小美的事情都守口如瓶,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直到有一天,家庭里来了一个叫凌逍的女娃娃,是柔柔弱弱的女高中生。

还年轻呢,怕是又一个家庭被毁了。老程漠然想到。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