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公文审了一半,赵士谦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摸着瘪瘪的肚皮,心中别无他求,唯有下值。
他早上连喝两碗粥,本该没那么容易饿的。可……这才忙活了两三个时辰,腹中就已喧闹着要吃饭了。他试图喝茶水充饥,舌尖却全是晨间那碗生滚粥的余味。
赵士谦深刻怀疑,是那个小厨娘将他思乡情切的馋虫彻底勾了出来,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不容易捱到晌午下值,他埋头箭步往外冲,准备去西市好好犒劳自己。经过公厨院前时,当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但他还是被一股熟悉的香味迷住脚步。
等反应过来时,赵士谦已经莫名其妙站在了公厨院中。
手掌大小的圆墩摞了一盘,由粘米浆和面粉糊炸制成的金黄外壳之中,包着喷香的韭菜芋头馅。赵士谦两眼放光,“你还会做猪脚圈!”
猪脚圈用的食材不多,和猪脚也没有关系。只是炸出来的形状类似,便有了这个通俗的称呼。所使用的芋头和米面油都是现成的,唯一的韭菜是公厨后面的荒地里顽强活着的。
经过巧妙的拼凑,就变成了岭南一带有名的小吃。
吟风莞尔,“赵司法想吃?”
那还用问吗?
赵士谦咽了口水,爽快道:“陆司簿此时已经下值了,我明日一早定把伙食费送上。”
吟风这才满意,把装着猪脚圈的小盘递给他。
李策招呼他坐下,倒了一杯由细茶、芝麻和花生制成的擂茶。一边倒还一边吐槽,“这做的真是怪迷日眼的。”
吟风忙着收拾炸锅,还没来得及和李策解释,赵士谦就先坐不住了,较真着瞪圆眼睛,“这些可都是我家乡的吃法,哪里奇怪了?”
对于李策这般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满眼都觉得别扭。他撇撇嘴,没说话。
岭南的东西,李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怕是周沉也会吃不惯。
不过她早有准备,他们去西市买了羊肉,正午就开始熬制羊汤,此时已经浓白鲜香,就等着周沉下值时再调入盐味,下进汤饼。
天寒地冻的化雪天,羊肉汤最是暖胃益脾。
赵司法闻见香味,才道:“今天周少尹出府去了,还没回来呢。”
言下之意,那羊肉汤饼,他不吃我就先替他尝尝。
吟风手里拿着铁勺,动作一滞。
“那他还回来吗?”
*
卖女案已尘埃落定,呈报案文写毕,周沉唤来几个参军一起商讨冬日存粮一事。
今年是个寒冬,初雪来势汹汹。他怕有灾情发生,提前一月就开始合计起京畿各县余粮。
京兆府内的事情忙完,周沉一双眼睛已经熬得酸胀难当,血丝密布。没顾上休息片刻,他独自朝光德坊内的医馆济善堂走去。
昨晚击鼓报官的许氏自审完案就松了气力,一头栽倒下去。那女孩赵恬儿受此惊吓,也恍惚着胡言乱语起来。
医治她们母女的是济善堂的老堂主文泽,医术精湛,枯木逢春。
此刻,许氏已经醒来,正勉力抬起头喝药。赵恬儿也恢复了神智,挂着满脸的泪珠在许氏病榻边侍奉。
赵恬儿眼见周沉进来,立刻跪在了榻边。许氏神色激动,恨不能下床陪女儿一同跪下。
“民女跪谢周少尹救命之恩!”
周沉赶忙扶起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许氏,“这是我在牢狱中,代笔你丈夫写下的和离书。”
小小书信,却似有千斤之重。
许氏满是褶皱的眼角边清泪不住地淌下,甚至牵动了后背的伤又溢出几丝血。
顾不得疼痛,她伸出双手郑重接下。许氏识不出几个字,却将那叠纸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磋磨着不肯放下。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以往丈夫不肯写,倒不是情感上有割舍不下的。只是他在赌坊玩乐,需要人掏钱罢了。许氏靠浆洗衣物挣下的辛劳钱,都尽数被他挥霍一空。
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有时挣不着钱,发起疯来就打骂她们母女,这回甚至学起别人卖女换钱的手段。
“从今往后,你二人与他,再无瓜葛。”周沉试图安慰一番许氏和赵恬儿,可话说出口,反而惹得她们啜泣连连。
还是老堂主文泽捏着白须厉声责骂:“再哭!伤口崩裂开我可不管!”
这才抹干净眼泪。
信已经送到,许氏和赵恬儿也在慢慢康复。周沉放下心,便打算回京兆府衙门。
正要起身,他脚步兀地虚软了一下,险些倒地。眼前画面也随之摇晃起来,他扶着墙柱稳了片刻才敢迈步。
这一幕,刚巧落在文泽眼里。
身为大夫,最见不得的事情之一就是有人故意作践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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