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鸣镝,被送到了杨友和国咬儿面前。
杨友看了看,不明所以。
国咬儿却倒抽一口冷气。
这鸣镝是军中精锐将校所用,规格很高。箭上骨哨不是用绳子绑在箭簇上的,甚至都不是用骨头磨制,而是穿套在凿型箭簇上的铁制品,呈鸣蝉振翅之状,打造得十分精致。
汲君立所部一去不回,南面的敌人在灯火下忙碌半晌以后,射出了这样两支鸣镝来打招呼
这样的鸣镝代表什么?
想到这里,国咬儿霍然转身,向一名侍从喝道:“之前敌军射进村寨里的箭矢呢?拿几支来!”
那侍从慌忙去了。
片刻之后回来,双手捧着四五支箭。
国咬儿拈起一支,手上有毛刺感,表面没有上漆,一看便知是近期新造的,不是反复捡拾使用的货色。他一手拿住箭簇,稍稍用力一掰,箭簇和箭杆的连接处立即崩断。
他再拿了几支一试,无不如此。
侍从见国咬儿脸色阴晴不定,凑上来道:“都将,贼人们用的箭杆,不是竹子削成,而是柳木,看起来不太牢靠”
“住了!”国咬儿叱了一声。
他转向杨友,沉声道:“九郎君,大金少竹,故而北疆诸军所用的箭杆,大都以柳木制作,与我们山东不同。当日大金九路伐宋,曾有来自西北招讨司的老卒与我同行,据那老卒说,柳木箭杆若工艺得当,便有个格外厉害之处。”
若以沙场经验和见识而论,国咬儿在铁瓦敢战军中只次于李思温,就连杨安儿本人都远远不及。对这位老前辈的话语,杨友不敢轻忽,忙道:“什么厉害之处?请讲!”
国咬儿将折断的箭矢递给杨友,请他细看:“柳木杆子侧向受力,容易折断。将士中箭之后,想要拔箭,难免稍稍摇动腾挪。可手法但有疏忽,柳木箭杆便断,而箭镞深留体内,牢不可拔。由此,小伤也会致命,乃戎人最畏之事。北疆军中,只有箭术出众、沙场经验丰富的好手,才会有意识地对箭杆加以研磨,达到杆去镞留的效果。”
杨友看看断落下来的箭簇:“你是说”
国咬儿压低声音:“这些箭矢都是新制作的,可见适才攻入村寨的,许多都是北疆界壕上久历厮杀的好手!这样的好手,个个都能一以当十,就算摆开队形正面厮杀,我们也难言必胜。可汲君立率部杀出之后,他们立即溃散,九郎君你想,这是为何?这些人是专程来诱敌的!汲君立所部,已经完了!”
汲君立上半夜明火持杖地追杀出去,到这会儿一点音讯都无,杨友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料。可国咬儿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让他心头一惊。
国咬儿的话还没有停。
他将两支鸣镝举到眼前细看,又道:“至于这两支”
“这两支又有什么玄虚?”
“按北疆长城上镇戍军沙场传令的规矩,伍长以柝,什长以旌旗,百长以手鼓,到了千长或猛安勃极烈这一级,才会使用如此精良的鸣镝这通常是用来为拐子马冲击敌阵指示方向的!”
说到这里,国咬儿忍不住几个箭步登上高墙,往南面那处火光探看:“这鸣镝,是在告诉我们,有统领千人规模步骑大队的厉害人物,到了此地!此举,既是在向我们宣示实力,也是在邀请我们,阵前一叙!”
杨友站在下头,见国咬儿这般神情,不禁失笑:“厉害人物?过去两年里,这帮溃兵仓惶如丧家之犬,哪有什么厉害人物?若真有厉害人物号令群伦,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仓惶的地步?”
国咬儿一时无语,耳畔杨友又道:“这等人物,竟敢邀我们阵前一叙?”
国咬儿从高墙上下来,正站在重新被阖拢的正门前。
就这一日夜的功夫,故城店遭两度厮杀,门板被反复踹倒,这会儿根本关不妥当了,就只勉强搁着。晚间的风呜呜地从门缝间透进来,吹得人发寒。
国咬儿连忙离开门缝几步,来到气哼哼的杨友身边。
杨安儿叔侄在山东横行数载,几次击败中都遣出的合札猛安谋克,骄气已生。又因为去年停留在鸡鸣山一带,始终没有真正上前线与蒙古人厮杀,不晓得蒙古人有多么厉害。所以叔侄两人,都对周边这些由长城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不够重视,将他们与山东常见的游民相提并论。
哪怕此前收拢溃兵的行动并不顺利,以至于杨友不得不驻扎故城店以防万一哪怕汲君立所部显然已经完了可杨友骨子里就不愿承认,散兵游勇之中竟然能聚合起与铁瓦敢战军对抗的力量!
这应该是很明白的!
这些溃兵,绝非杨安儿早前以为的俎上肥肉,更非散落不成体系的乌合之众!他们虽然背井离乡、流落河北,却仍然保持着武人风范,保有精良的装备,局势猝然生变,他们又能立即聚集起来对抗,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这是强敌!
国咬儿在山东造反的时候,身边有时只剩十几二十个人,动辄要面对朝廷数百上千人的追剿。当年追随他的乡里、族亲,早就死得一个不剩。他并不畏惧强敌。
但眼下杨元帅将图大举,却真不该闹出这样的风波!杨元帅的根基,始终都在山东,只要到了山东振臂一呼,便是十万兵,也唾手可得。眼前无非是一些溃兵罢了,收拢如何?不收拢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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