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梦,徐清焰心神不定,浑身冰凉。

却是不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

干脆就那么枯坐在窗前,双眼盯着窗外落雪如絮,银色雪层将地面和树干都淹没殆尽,在刺目的雪白中夹杂着淡淡的黑红色。

那是这杨府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鬼气。

中午时分,有个身着青衣、容貌出色的女孩拎着食盒来给他们送饭,态度倒也算得上是和善有礼,口称“因府中来了贵客,夫人事务缠身不便招待,还请二位多担待些。”

道袍顺口问道,“来的可是百花门仙长。”

那丫鬟冲他们福了福身,笑颜微展,“是呢,少城主担忧小姐,特意请了百花门的仙长过来。”她看起来有些如释重负,显然是看到有仙门弟子过来。

以为杨府已经安全无虞、便彻底放下心来。

却不知,仙门也分三六九等。

仙门弟子更是如此。

如今盘踞在杨府中的这位,整个百花门内除非是白潇潇或门主亲至,尚有可能将其降服,否则……能脱身逃命便是幸运,驱鬼除妖是想都别想。

徐清焰抿着嘴唇,伸手去够汤勺舀汤。

那丫鬟见他身量不足,有些够不着桌面的菜品,便主动走过来替他盛汤补菜,竟是个难得的温柔性子,“慢慢吃,不够我再去厨房取些。”

徐清焰端着碗把汤喝干净,抬头看她,“你以前是贴身伺候杨小姐的丫鬟,对吧。”

丫鬟微微惊愕,“你怎么知道。”

徐清焰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个在杨小姐闺房里作祟的女鬼,你可曾跟她打过照面,认不认得她是谁?”

名为青环的青衣丫鬟满心愕然,俏丽的杏眼微微睁圆了,显然是被徐清焰说中了心思,只见她轻咬着薄唇、欲言又止半天,却是轻轻摇头,“我以前是贴身伺候小姐的丫鬟不错,却从未见到过你说的那个女鬼。”

徐清焰端碗喝汤,“是么?”

青环轻抿红唇,低下头去,“确实如此。”

徐清焰不再追问了,将碗递给她,“我要吃那个白色丸子。”青环略松了口气,赶紧去帮他夹那道汤滚鱼丸,很快便将装了菜的碗递了回来。

青鸟在他头顶小声叨叨,“她在说谎。”

徐清焰轻轻的嗯了声,“我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青环在说谎,他还知道她迟早会说出真相,杨府中浓重鬼气汇聚,却至今没出什么严重的事故,并非那位心慈手软、不愿杀生。

她在等。

等时机成熟,等待着阴气最盛的朔日。

好巧不巧,今日便是腊月初一。

甚至不用等月黑风高,便是杀人的好时机!

徐清焰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青环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多问,沉默着吃完了整顿午饭,便自顾躺到床榻上打算修养身息。

道袍磨蹭着过来,“你那桃木钉与我两根。”

徐清焰连眼皮都懒得动,语气冷漠,“拿你剩下的二十两黄金来换。”

道袍登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心疼的狠“嘶”了口,气得眉毛胡子皱作一团,“那桃木什么金贵的东西!一两银子便能买两车的玩意,你也敢开口要十两金子!”

徐清焰闭着眼睛冷笑,“确实金贵的狠。”

爱买买,不买拉倒!

道袍气的不得了,却因红衣女鬼的缘故轻易不敢惹他,只好怒而挥袖、气冲冲的走到旁边软塌边,也学着徐清焰的样闭目养神。

屋内温暖如春,外面却是落雪不停。

待到暮色缓慢降临的时候,外面伴随着落雪还起了雾,白茫茫的、将整座杨府都笼罩在内,从窗前望出去竟连院子里的山石草木都看不真切了。

茫茫雾气里有些细碎难寻的动静,似是有人在低声吟唱着戏曲,是个略显得尖细的女声,咿咿呀呀的调子分外怪异,似喜还悲。

飘散在白茫雾气中,有说不出的悲凉幽怨。

词句也怪,模糊不清中只有两句听得分明。

“待到吉时,一拜天地——”

那声音拖的极长极高,然后迅速急转而下,继续咿咿呀呀的低声唱到,“入土为安。”

躺在床上的徐清焰猛地睁开了眼睛。

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跳到他肩头,“出什么事了么。”

徐清焰看向窗外,声音嘶哑,“死人了。”

血腥鬼气汹涌喷薄,就藏在那浓浓白雾里!

死的是两个被派出府处理乳母尸体的小厮。

乳母因寒冬腊月的抱着小少爷投了湖,落得个“残害主家、死不足惜”的罪名——虽然此举并非她本意,乃是被邪祟附体后的行动。

但杨夫人向来是个不信鬼神的,对邪祟的说法不甚认可,这罪名自然是要落到她头上,从湖里捞出来后便未得到妥善照顾,只将其扔到冷冰冰的房间里任她自生自灭,等察觉到她死后尸身更是不允许在杨府多留。

管家便派了两个小厮,将她扔到乱葬岗去。

领了差事的小厮出门后久去不回,管家也只当是城外积雪深厚、道路泥泞难行,小厮们偷懒不愿意尽心尽力的办事,并未过多在意。

只在心里嘀咕着等回来后再认真敲打敲打。

待到暮色降临时,看正门的门房出去点灯。

隐约瞧见正门口的台阶下站了个人。

等定睛一看,当时便被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屁滚尿流的滚倒在地,只见那女子挽作妇人髻,胸口掌心分别钉了颗桃木钉,面色青白泛紫、黑黝黝的眼睛正盯着杨府不放。

不是死去多时、早该被扔到乱葬岗的乳母是谁!

死去多时的乳母直愣愣站在台阶下。

那两个奉命去处置她尸身的小厮却被挂在他们杨府大门的屋檐上,随着外面呼啸的寒风来回晃荡着,犹如两条挂了很久的干尸腊肉。

青环奉命来请他们时显然还未从此事中缓过神来,整个人面色苍白、心有余悸,开口时声音都是颤抖的,“仙长请二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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