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嬷嬷就这么走了,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的。
出门的时候两眼空洞,步子虚浮,像被抽干了魂,全然不见来时的嚣张。下台阶脚没踩严实,跌了一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撞出好大一片青紫,还渗出了血。
“该!叫你猖狂!再敢打公主的主意,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人已经走远,银朱还在对着窗户斥骂,叉腰挺肚的模样,活像个茶壶。
虽说假公主之事已经败露,可她跟了元曦五年,还是习惯唤她“公主”。
元曦无奈地摇头,继续拿拨子挑弄鎏金的熏炉。
眼下倒春寒的余威还在,风里夹着冬日未散的薄寒。
元曦惯是个怕冷的,说客们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回去自己屋子,仔细盖好绒毯,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素净的衣裳,素净的人,秋水一般恬淡美好。西坠的霞光为她上了一层柔和的水粉,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画,仿佛藏匿了整个春天。
窃蓝打起帘子进来,瞧见这幕,心头不由牵扯,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儿,方才碎步上前,“公主,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信送出去,叶姑娘今晚回来,应当就能看见。”
停顿片刻,她觑着元曦的脸色,斟酌问:“公主您可想清楚了?当真要离开帝京,再不回来?”
哔剥——
莲花台上的烛火爆了个灯花,光晕随之缩小,屋里变得昏沉沉。
银朱也没心思再搭理安嬷嬷,提着裙子小跑回来,耷拉着眉梢巴巴等元曦否认。
元曦却翻过一页书,平静道:“不是我想不想走,而是现今的形势,让我不得不离开。安嬷嬷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说得是难听了些,但也是不争的事实。冒充皇嗣是死罪,我想活命,要么就顺她们的意,去大渝和亲;要么就趁现在还有口气,赶紧逃。”
这道理她们自然明白,可离开帝京,又谈何容易?
窃蓝枯着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能逃到哪儿去?”
“就是。”银朱跟着附和,“公主还是再想想吧,事情还没到那步田地,太子殿下不是还没回来吗?
“他一向仁善,又最是心疼您。虽说您身份是假,可这些年,您给他带去的慰藉却是真。况且您也不是故意冒认这个公主的,要怪,就怪当初那些办差的人不仔细,找错了人,跟您有何关系?只要您好生跟殿下道个歉,求个情,他未必不能留您一命。”
许是太久没听人提起他,元曦心跳抖了一下,恍惚间似又瞧见了那双冷漠的眼,她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书页边缘。
待醒神,她又若无其事地伸手抚平,“你就不怕他回来,直接把我绑上花轿?”
“怎会!”银朱急了,“那可是太子殿下,把皇后娘娘绑上花轿,他也不会把您绑上去。”
元曦叫她这说法逗乐,拿书盖住嘴轻笑,戳了下她额头,“你啊。”
说完,她却是揭了书继续看,并未多言。
直到窃蓝一针见血地问:“公主可是不想见殿下?”
元曦才霎了下眼睫,放下书,望着桌上那点微渺的烛火,犹自出神。
两个丫头是真心在为她着想,她知道,可世上有些事,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
尤其是她和卫旸。
天色又暗下些,天边笼起彤云,你追我赶地布满苍穹,怕是又要下雪。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北颐好些地方都闹了雪灾,帝京也没能幸免。
元曦已经不记得第一场雪是何时落的,只知道那场大雪过后,卫旸就离开帝京,奔波各地赈灾,到现在也没回来,年节也是在外头过的。
他没有写家书的习惯,递回来的折子,也只是例行禀告公事,不会给自己报平安,也从不过问亲友的近况,更不会提她。
元曦说是他的“妹妹”,可很多关于他的事,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譬如,他现在到了哪里,又撤掉了几个贪墨赈灾银两的地方官,平定了哪儿哪儿的暴-乱。
又譬如,他这次赈灾回来,陛下就会给他赐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章夕樱搬进了东宫。
拿着东宫的令信,堂而皇之地住在卫旸寝宫的隔壁。虽还没过明路,宫里宫外已经开始尊称她为“太子妃”。
据说,是卫旸首肯的。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卫旸如今也二十有一,同样的年纪,旁的世家公子都已经抱上孩子,他身为太子,身边却连个侍妾都没有,委实不应该。
章夕樱是他的表妹,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娶她做太子妃,也合情合理。
是以后来皇后设宴为她庆贺,元曦也去了,恭喜她,祝福她。
可章夕樱却还了她一个大礼——滴血验亲,猝不及防。
也不知她是从哪儿知道的。
本想寻她问问,可没等元曦张口,章夕樱就先颤着声儿问:“你、你想做什么?”边喊救命,边“被她推下水”。
章夕樱越是强忍泪水为她说话,她身上的“罪孽”就越重。皇后斥责,宫人内侍侧目,连不理朝政、避世已久的建德帝,也数落了她两句。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听。
也是,一个连公主都敢冒充的骗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元曦也懒怠再说什么,写了封信,问卫旸该怎么办?
毕竟当初,是他带自己进宫,冒充他妹妹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算再不屑搭理她,也该出面管管。
可她信还没送出去,卫旸的信就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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