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黑暗的海底,长留心惊胆战地跟在燕遥知身后。
不知为什么,这个年轻的人类外放的喜悦只出现了短短的几个瞬间,随着形成包围的干尸们死伤殆尽,他也慢慢地变回先前冷漠懒散的模样,收起尖牙利爪的同时,也一并收走了所有的感情。
这过程实在是太熟练而且自然了,不免让长留感觉更加恐怖。
这当真是个年岁不太大的人吗?
美貌的鲛人小心看护怀中的女孩儿,他对自己锋利的爪子和突然变化成鱼尾的两条腿十分不习惯,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却没法听清楚。
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燕遥知领着长留先顺着他进来时的那条水道返回,等他们浮出水面时,石屋里已经聚满了人。
当然,更少不了寒光闪闪的鱼叉。
阿涟站在最前头,她身后的部落民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却没有一个人因为对水里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们畏惧而变了脸色。
燕遥知爬上来,从明显生得不是人样的长留手里接过依旧沉睡不醒的阿瑛。
阿瑛作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自然是没法在水底下呼吸的,而鲛人的吻却能赋予人类短时间在水底呼吸的能力,第二纪元的时候,在海王与陆地人类彻底翻脸之前,人类和鲛人相互爱恋、通婚在沿海地区也不算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可这个纪元的人族是从没见识过鲛人这个物种的。
面对下半身依旧是鱼尾模样,浸泡在水里的长留,他们的眼神里好奇有之,惊讶有之,惧怕有之,唯独没有敌意。
长留垂着脑袋,他那头雪白蓬松的长发服服帖帖地垂在身后,并不像燕遥知的头发一样变得湿哒哒地黏着,而是一出水就迅速变得干燥柔顺,闪闪发光。
已经有几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小姑娘暂时忘记死里逃生的惊恐,转而盯着他窃窃私语起来了。
燕遥知把阿瑛递给阿涟,顺便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小姑娘脑后的一个位置,她呛出一口水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阿涟姐姐?”
阿瑛眼神茫然:“我听到哥哥在叫我,他去哪里了?”
石屋中的众人都沉默下来。
阿涟把阿瑛搂进怀里:“阿珲他回不来了。”
这话说得并不委婉,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直来直去,懒得用上没意义的修辞。
“可是我刚刚还听见他的声音......”阿瑛的情绪变得低落,她年纪太小,渔村里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情,阿珲都舍不得叫她知道,村子里的人也很默契地帮忙隐瞒......他们自家的孩子不知所踪,几乎每一个都亲自送走了最敬重的长辈,却依旧想要护着迷雾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天真。
看着这些明显变得局促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姑娘解释现状的人们,燕遥知愈发孤独。
他很饿。
剧烈的活动会加剧他对生机的渴求,在水底的时候还不算太明显,但当他来到活蹦乱跳的人类们中间,这股子不讲道理的饥饿感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他再度跃入水中。
长留赶忙追上:“你去哪里?”
这呆头呆脑的鱼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在水底下运用的语言不同寻常,燕遥知以同样的,歌谣一样的语言冷冷回应:“杀个东西。”
长留浑身一抖:“什、什么么时候回来?”
“很快。”燕遥知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长留的喉管上挪开,硬压到那条湛蓝的大尾巴上——他已经吃不出东西的味道了,但这鱼身上海水的味道太重,一定不好吃。
他转身迅速游走,很快就再次进入水底,这一回燕遥知没再被意外情况打乱计划,直直地游进遍布污泥的海床,这里笼罩着一股他最讨厌的死寂气息。
干尸们残缺的身体陷在漆黑的淤泥里头,头顶破了个大洞,里头空空如也。
燕遥知皱着眉,忍着饿,迅速地从它们头顶游过去。
他是不清楚海王的诅咒到底如何起效的,但很明显这些干尸的脑子都产生了某种怪异的畸变,从人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寄生虫一样的东西。
他掏出干尸的动脑子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那玩意儿想钻进自己的身体里。
燕遥知越往里头游,周遭的环境就越糟糕。
海水逐渐变得漆黑一片,像是在海床上升起一层黑色的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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