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德德十八岁就嫁给了温律年。
关于这件事,还要从金家的祖辈说起。
金德德的祖父是金星纺织厂的创办人,纺织厂国有化后,她的父亲在也一直担任厂长,他们老金家,属于典型的祖上阔过。
至少在十岁之前,金德德身为大厂子弟,一直是个娇贵的小公举。
六十年代末,金厂长因为早年的留洋经历,突然被撤职,送去农场劳动,全家都受到了影响。
金母也因此丢了工作。多重压力下,她和金厂长离婚,带着年幼的女儿,改嫁给了肉联厂的一个鳏夫。
从那以后,金德德搬出了纺织大院。新家小门小户,还散发着生猪肉的腥味,那是继父从厂里顺回来,给孩子补身体的下水。
金德德从小爱干净,闻不了这些。好在她基础不错,已经开始念中学,初中和高中都寄宿在学校,平时很少回家,几乎不和继父打交道。
等到77年,金德德高中毕业时,金厂长的问题终于解决,恢复了以前的待遇。然而,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再回来时,已是行将就木。
弥留之际,金老爷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独苗小闺女,操心她接下来的工作。
但最后,金德德还是婉拒了分配的工作,因为这一年冬天,停滞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金德德想考大学。
无论是家道中落,还是父亲病故,在学习方面,金德德从来没有松懈过。
金父生前,有一个世家好友的儿子,比德德大几岁,早年被派去法国留学。
这位大哥哥成绩优秀、知书达礼,对金家也很照顾。留学期间,还给德德写信,寄了不少学习资料,鼓励她好好读书。
金德德收下了那些资料,全用来刻苦学习。她年年都考全级第一,以她的成绩,就是考清北也没有悬念。
然而,命运再次给金德德开了一个玩笑。
高考前夕,那位世家大哥哥,作为留学生,竟然神秘失踪,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有人说他遭遇了不测,也更多人说他是蓄意失联,只因为不想回国。
那人留下的东西,除了简陋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封尚未燃尽的书信。信是写给金德德的,里面没什么特殊的内容。但信纸背面,是一首徐志摩的情诗。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金德德收过学习资料,和那人书信往来是实锤。上级很快取消了金德德的高考资格,那人寄来的东西也被没收,不仅如此,原本留给她的工作也黄了。
金德德觉得天塌了。
没有工作,大学又考不了,和街溜子有什么区别?连知青办都找上金德德,让她自觉一点,主动去云贵高原插队,支援当地的农村建设。
她无助地哭,竭力声明,“我没和别人处对象,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踪啊……”
可是,谁又肯相信她呢。
金母站出来,护着女儿,乱拳赶走街道办的人。“滚,都给我滚,俺闺女清清白白,谁也别想污蔑她!不就是一份工作吗,年前她就能找到,你们瞧着吧!”
事实证明,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年代,换工作还好说,找工作比登天还难。
金母凑了钱,四处托关系,可对方一打听金德德身上摊的事,立即没了下文。
金母这几年在肉联厂当会计,她甚至想把工作过给德德,自己大不了上街捡废品。
德德自然不肯要,继父那边也有儿子要养,金母后来还跟他生了个女儿,现在快上小学了,如果没工作,压力也很大。
眼看年关越来越近,年后一开春,德德就要下乡了,金母天天着急上火。自家闺女如花似玉,从小不沾阳春水,真到了乡下,能不能回来都难说。
这时候,老金家的一个远房表亲上门了。这位大姨不是给德德介绍工作的,她是来说媒的。
要搁从前,金母肯定会把人撵走,她家姑娘不愁嫁,留到二十多再出阁都不晚。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位大姨说,她介绍的这家人,恰好能解决德德的工作问题。
这家人姓温,男方母亲是金星纺织厂的缝纫工,踩了几十年的缝纫机,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厂里同意,让温母把现有的工作,直接过给自家的小辈,儿女、儿媳都成。
这温家有兄弟姐妹四人,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大哥是建筑队长,大姐是妇产科主任,小妹又刚上初中,都用不着找工作。
就连他家二儿子,也光耀门楣,是个正经的工农兵大学生,年中刚毕业,一回城就能分配工作。
但问题就出在,这家二儿子16岁下乡插队,直到21岁大学毕业,关系档案一直留在西南农场,无法回城。
档案想要转出来,手续相当复杂。毕竟申请回城的知青太多了,哪里轮得到他。
好在年底,街道办出了新规,凡是插队知青,有一方配偶户口在城市的,可以优先办理回城手续,等于走绿色通道。
温母立即动了心思,想就近给儿子找个媳妇,既解决终身大事,又能解决回城问题。
这对小年轻,一个想要工作,一个想要回城。原地结婚,似乎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还能怎么办,趁着温家老二过年回城探亲,先约起来,相看相看吧。
于是腊八一过,温家人就在福顺斋定了相亲局。
金德德对此毫不知情。
她还以为,是老母亲突然想来打牙祭。毕竟,福顺斋的烤鸭传承了百年,味道非常绝。德德小时候也是这家的常客,可惜后来落没了,就没再去过。
她进了雅间,看见一个穿着军装,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还有一群不认识的姑姨,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饭局,是来相亲的。
这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如鲠在喉、如坐针毡,金德德全程低着头,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早点结束眼前的难堪。
两个小年轻,明明并排坐,却全程几乎零交流。
倒是温家的母亲,在金星纺织厂工作多年,一眼认出金母原先是金厂长的爱人。双方就纺织厂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事后,金母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我瞧那男孩子长得真俊,举止谈吐也温和、有礼貌,应该是个会疼女人的。”
德德气得跺脚,她哪管他长得俊不俊,会不会疼人啊。虽然她刚满十八岁,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早就结婚啊!
不过,那人话挺少,偶尔帮她卷烤鸭时,手指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确实也蛮好看的。
那应该是一双惯能握笔的手。
金德德想拒绝这桩婚事,但她也知道,母亲这段时间,为了她的工作,求爷爷告奶奶,受了不少委屈,人也瘦了一大圈。
拒绝的话,很难直接说出口。
德德小学初中的同学,有不少姑娘,一到十八就早早嫁了人。小说里的意外邂逅只是少数,大多还是相亲介绍,慢慢水到渠成的。
既然结婚是迟早的事,命运又这样爱点她的名,德德想了一夜,也就认了。
“如果男方愿意,也不介意那些流言……我们,就先这样吧。”
媒婆很快回消息,男方对德德非常满意,不仅愿意和她结婚。等领证后,温母就会把纺织厂的工作过给她。
德德有了工作,妈妈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下乡插队了。
金母十分高兴,危机解除了,人又飘起来,“就是说嘛,我们德德这么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不心动?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可舍不得她这么早嫁人,肯定要多相看几家,她就是嫁个干部子弟也配得上。”
她又暗戳戳嫌弃工人阶级的温家,“别的不说,温家的彩礼可得好好准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电视机,这三转一响是不能少的,我们德德必须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媒婆嘴上笑眯眯应着,心里却鄙夷得不行。
要知道,男方母亲后来听说,德德跟别的男人处过对象,还是个不愿回国的留学生,立即要断了这桩亲事。只是这家小伙子,死活不肯放弃,说什么非金家姑娘不娶。温母拗不过儿子,这才无奈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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