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应朝重文,重到何种程度呢?但凡有品级的武官,七品以上最不济也必须是个秀才,大字不识的白丁只能当大头兵,再厉害点,做到校尉也就到顶了,万万没有平步青云,跻身官场的机会。

自帝王登基以来,如今的朝堂还多是新贵。

别看鸿德帝在位快二十载,因先帝时外戚干政,他继位后深宫便垂帘多年,直到十年前太后病逝才算正式掌权。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六部九卿轮番大换血,明争暗斗刀光剑影,时至今日方初形成定局。

除了前朝时的旧派,皇室各家的裙带关系之外,这新派里,便属方氏最得人心。

内阁中的几位辅臣那早是派系分明,你来我往的交锋不下数十回,偏方阁老哪边都不站,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而碍于他门生众多,资历深厚,旁人也愣是不敢强拉他下浑水。

方阁老为官正直,又掌吏部任免考校大权,一辈子鲜少为何事发过愁,唯独子嗣不旺,总算老来得了个长男,作为嫡子的方灵均自然被予以众望。

隋策就没那么好的家底了,他是皇家裙带关系的一员,还是江河日下,吃老本的那种。

百官宴开席,只能去秀才遍地跑的武官丛中和大老爷们儿们喝酒吃肉,人家文官很少带他玩的。

午时天光已是艳阳高照,酒宴陆陆续续到了尾声,鸿德帝吃得却很少——外廷的菜肴自然不如后宫精致,他仅是给众臣一个面子罢了,并不怎么进餐。

待得散席,付临野在边上酸溜溜的:“唉,这能跟着陛下去宫宴的,可都是心腹了,亲疏真是分得明明白白。”

他肯定没那个资格。

尽管这次鸿德帝还多点了几个年轻的翰林,想考考群臣文采,却也没他的份。

京城多雾多云,冬日难得见如此好的阳光。

商音入宫时,不得不叫侍女们撑上伞遮遮阴。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压低声音问今秋。

今秋:“已经交代好御花园的小太监,届时云姑姑也会在旁盯着。”

她放心:“那就好。”

宫宴在上回的安益殿南面,离梅园最近,此刻百花凋谢,正适合独赏金梅,恰好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多出点蜂子不算古怪,真乃老天相助。

商音由内侍领路往鸿德帝跟前走去,途经曲廊,远远的就望见几个士子相互打躬作礼,她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得更专注了。

都是年轻的面孔,大应科举的殿试并不怎么看脸,故而相貌出众的一眼就能辨出——比如方灵均。

由于来不及更衣,他尚着朝服,谦逊有礼地与周遭同僚相谈,暖阳照着他眉眼清嘉如水,端的是谦谦君子,儒雅风流。

商音的脚步微不可见地放慢了些许,很快又恢复如常。

公主与驸马的桌案在鸿德帝右下首。

除了商音之外,在她更靠前之处还有一方位子,坐的是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宣平侯。长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比商音年长五岁,平日里倒是颇为低调,不常露面。

和鸿德帝行了礼,例行撒娇卖乖,讨得老父亲一通花枝乱颤的大笑,而后她才款款落座入席。

隋策全程背景似的作陪,直拿眼神斜睨,半夸半损地开口:“你很会啊。”

后者并不介怀对方语气里的埋汰,自傲地挑眉:“那是。”

长明池外不多时就响起了丝竹声,是教坊司排的新舞曲,毕竟时逢长至节,曲调也带了些祭祀的味道。

今秋趁园中太监宫女们忙着上菜上茶,招呼一旁的侍婢照顾商音,自己则悄然退了出去。

角落的小茶屋外有个野葡萄藤围成的院子,是御花园负责莳弄花草的内侍值房。

梧桐树后,小太监抱着一笼装满蜜蜂的木箱,紧张地站在云瑾身旁,不住咽唾沫。

“今秋姐姐……”

看到她上前,他出声唤了一句。

今秋点点头,视线继而与云瑾交汇,问:“怎么样?”

“潘子从前家中是养蜂的,照料起来并不难,里头十之八九还活着。”云瑾说完,终究是费解,“公主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啊?竟连蜜蜂也弄进宫了。”

那边的大宫女给了她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主子办事常常天马行空,您又不是不知道。”

云姑姑一副长辈般的忧虑:“唉,还是太危险了……”

另一头。

今日吃的不是家宴,毕竟不好在朝臣面前放肆,商音和隋策不必再演比翼鸳鸯,各自都轻松不少,该吃吃该喝喝,偶尔瞧一眼歌舞,倒是比之前自在。

底下伺候的小太监捧着碗盘躬身而来,摆上一盘什锦梅子和一碟裹了茱萸油的风干麻椒鸭。

内侍刚走,两人的视线就盯着自己眼前的菜,随即十分有默契地同时把盘子推到对方那边去。

隋策手还摁着盘沿,侧目朝她挑眉一笑:“我这酒是千杯酿,烧酒,要不叫他们给你换?”

商音勉为其难地抿嘴,佯作不在乎,“换就换,反正我也不爱喝甜的。”

上茶点的太监才下去,就挨了自己的管事师父一顿臭骂。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怎么学的规矩?公主嗜辣,将军爱酸,这都没弄明白,敢上御前来伺候!”

小太监给打歪了帽子,一边扶着冠一边唯唯诺诺称是。

他师父恨铁不成钢地一甩拂尘,“还不快滚,戳在眼窝子作甚么?晦气!”

隋策就着青梅下甜酒,喝两口不急着咽下去,含在嘴里回味片刻,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身旁的商音瞥见一侧的宇文姝似乎失陪了片刻,不知去了哪儿,这会子才回到座处听歌舞。她端起酒盏,轻轻碰了下隋策,故意找茬道:“诶,你梦中情人来了。”

“什么梦中情人。”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待看清楚是谁后,难免有点不悦,“别乱说,平白毁人家清誉。”

商音打小和他吵惯了,就喜欢看他吃瘪,扬着秀眉调侃:“少装了,你不是喜欢她吗?”

他二人声音都压得低,斗嘴虽斗嘴,却也不好叫周遭的宫女们听到。

“我好人做到底,咱俩和离之后,大不了给你说个媒,让你娶她呗。”

隋策觉得这话好笑,“我都同你和离了,还娶个公主回家去?怎么着,我隋家就非你们宇文氏不可了?”

商音虽然和宇文姝不对付,但说起大应皇室,集体荣誉感就上来了,当即皱眉斥道:“大胆,你敢看不起天子帝王家!”

隋策:“……”

忘了自己娶了尊大佛镇宅。

隋将军颇为能屈能伸,神色一转,立时笑道:“那当然不是……你非得叫我娶也并无不可啊,三公主挺好的。”

话音刚落,她那边愈发不满,愤然说:“你还真的敢娶她!男人果真都靠不住。”

隋策:“……宇文笙你差不多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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