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旭家住城北,曾任前朝工部的秉笔主事,正六品官员,每逢上堂议事,需跟在尚书与侍郎身侧抄录纪要。官职不大,但日常琐事冗杂,便少出现在人前。

前朝覆灭的变故令封旭年少早衰,仅四十又五的年纪相貌却如六十老翁。

按照惯例,弟子拜师是要支付束脩的,封旭知道邵悦拿不出银子,便要求她每日卯末辰初、午时过半、酉时三刻这三个时点亲自为他送饭,不论风雨霜雪都不得有半刻延误。

济府坐落在城南而封旭家住城北,两者相去甚远,邵悦每天天不亮便出门,万家灯火时才匆匆回到济府。

女学建在城中央,为了按时送饭与到课,她从城南一路狂奔城北,又脚步不停折返女学,起先还觉得疲累,一来二去这副身子骨也适应了,竟坚持了大半个月。

这事经公孙望传到济慈耳畔时,他嗤笑一声,心道堂堂前朝公主竟一日三餐给个芝麻小官送饭,晨昏定省都没她这般勤快,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师傅怎就料定邵悦公主会师从于您?”壮汉名唤余同,十七八岁的年纪,邵悦离去后,他手持笤帚准备清扫门前落叶。

“小公主心底的疑惑多着呢,济慈和公孙望问不得,便只能询问老夫咯!”封旭倚着一棵树,嚼着邵悦从城南送来的新鲜包子,一脸享受。

“为何问不得?”

“如何问得!”封旭白了余同一眼,“城南那二位可是一门心思都扑在那来路不明的……所谓的皇室血脉身上,对他们来说,邵兴是主,邵悦只是棋子,可你瞧咱们邵小公主是任人摆布之人吗?”

余同心惊地瞪大眼道:“明明同为皇室血脉,论受宠程度,不是邵悦更甚?”

“榆木脑袋!”封旭笑骂一声,捏起一个包子朝余同的脑门砸去:“先皇驾鹤西归,这邵悦便什么都不是!”

余同手忙脚乱接过包子,“那您收小公主为弟子,莫非是想……”

封旭但笑不语。

“那师傅觉得公主殿下会问些什么?问您是谁?为何住在城北,又怎么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余同想不明白,索性扔了笤帚边吃包子边听封旭教诲。

封旭笑得莫测:“兴许是问些史籍典故,用兵之道也说不定呢?”

“您说啥?”余同咽下包子啧啧嘴,“传闻公主殿下不是最烦这些?”

“得不到便是最好的,邵兴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都能得到济慈和公孙望的青睐,邵悦身为最受宠的公主又怎甘落后?”

“你觉得邵悦的身子骨如何?”封旭望向试图消化他言语的大弟子,心中叹息一声,默默转移了话题。

他这弟子自幼习武,也颇有天赋,就是脑子不太得劲……

“小姑娘被您一日三餐城南城北来回折腾,体质自然不比从前。”

“若是让你教她习武呢?”

余同还真的认真思索片刻,回复道:“她起步晚,骨架已初长成,弟子顶多教她点轻功和保命之法,至于内功心法,恕弟子爱莫能助。”

“那就拜托你了。”封旭眯眼,捋了捋稀疏的胡子。

此后济慈惊奇地发现公主殿下每日外出的时间又提早了许多,以往卯时过半才出门,现今卯时不到就不见踪影。

某日晚膳济慈问她,公主殿下每日起这么早作甚?

邵悦慢条斯理咽下鱼汤,回道:“去给城北封公送饭。”

济慈拧眉:“身为皇室血脉,又读过两年女学,您不觉得这般行事有失尊卑体统?”

邵悦奇怪地看他一眼,平静道:“他为师,我为弟子,我付不起束脩只能以饭食弥补,这并无不妥。”

济慈放下手中碗筷认真看她:“是济府上下短你缺你了吗?竟逼迫你师从一个外人,还是个疯子!”暗道这可不得了,封旭一出现公主殿下就跟他离了心。

邵悦并不是很想回复他,沉默地喝汤。

“那封老头都教了你些什么?”也不知他指的是哪个封(疯)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邵悦心中已演绎无数遍,她无比自然道:“一些工匠做的活计,诸如陶器瓦罐的打磨,箫笛琴筝的制作。”

“公主需恪守女子典范,须知这等粗琐之事并非女子干的活计。”

邵悦心头火起,抬眼直视他,“这其中乐趣,并不是女学能比拟的。”

“你似乎很抵触女学?”

“不是抵触,是不明就里,”邵悦闷声道:“为何有‘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却又有‘女为悦己者容’一说,为何你说‘女子不事粗琐活计’却有‘妇功,先蚕织,次中馈’的说法?”显然已被这些问题困扰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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