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振衣心中烦躁:他就知道,那日随桃花一道送来他手中的诗并不出自她手,想必又是哪位倒霉才子的心意,被她拿来借花献佛。

这般不珍惜仰慕者心意的人,自己又会有多少真心?

第五回提醒完毕,裴振衣终于被她聒噪得无法忍受了,端起笔墨走到她的大桌子前,那沉重的步子中颇有几分负气的意味。

“哪里不明晰?”他寒声道。

问了也是白问,宝颐她已有三四天没去上学,连先生发的文章都没有,两手空空,脑袋里也空空如也。

宝颐托着腮,笑眯眯道:“我看你的字写得好,不如教教我?”

裴振衣侧头看她一眼,女孩眼含笑意,粉面含春,唇上擦了亮晶晶的口脂,桃红色,又俗又艳。

他收回目光,沉默地写下几字,做描红之用。

“不行哦,”宝颐认真道:“只是描红的话,我不知该怎生使腕力,也不知如何收笔。”

“你说的这两样没办法教。”裴振衣道:“只能凭自己练习。”

宝颐还是在甜腻地笑,把握着玉笔的素手伸到他面前,手腕转了个圈:“我有一妙计,特别妙,你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写不就好了”

在撩人心弦这件事上,唐宝颐姑娘从来都所向披靡,诡计多端,小花招多到足以写成一本悦君三十六计。

只是使在裴振衣身上颇有点力不从心。

因为这根木头只会硬邦邦地推辞。

反正他不可能轻易地答应,宝颐索性在心里琢磨起来,待会儿要拿什么由头逼他就范,可突然间,她的小白爪子被一只宽阔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背后罩下阴影,手臂撞在少年的胸膛前。

反应过来时,她半个人已掉入了他的怀中。

“你你你你干什么呀!”宝颐被吓出了结巴。

“教你写字。”他的声音低低地自头顶传来,严肃而无奈:“坐正了,身子不能歪。”

离得这样近,连声带振动的细微变化都能捕捉得到,少年人的身体真热,烘得宝颐整个人晕头转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写字真好,下次还要跟他写。

“裴振衣。”她小声地叫他。

“嗯?”

很好,称职的先生仍在仔细地握着她的手,在白纸上移动描画,没有注意到他的学生悄悄抬起了头。

小屋里刚动过陈设,浅浅的光下烟尘弥漫,他的眼睛就是纷乱烟尘里唯一确定的物体,琥珀色的瞳,睫毛长而密。

一股莫名的冲动与勇气袭击了她,宝颐顺从心意,在他怀里回过身,仰头,凑近他左眼的位置,印下一吻。

少年握笔的手猝然一紧,玉笔带着浓墨,划出数寸远去。

“这是束脩,先给你预支一点点,以后还有更好的奖励,看你的表现。”

宝颐第一次做这等出格之事,不害羞是假的,但害羞里有藏着许多小鹿乱撞式的兴奋,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壮举一样。

“这边也来一下吧。”

宝颐空闲的左手攀住少年的肩膀,又轻啄了一口被冷落的右眼。

睫毛扫在嘴唇上,微微麻痒,好像脆弱的小动物在风中颤抖。

即使是打架那么厉害的人,身上也有很脆弱柔软的地方。

他向她倾了一点。

被她吻过的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清澈的琥珀色在这个角度下,显得有些幽暗。

说不出她是不是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但怀里的姑娘狡黠地低下了头,试着从他臂弯中溜走,像一尾小鱼一样愉快地挣扎。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改天再写别的字体。”

她软腻的手从笔身上脱开,却在想缩回来时,被他蓦地捉紧。

宝颐昂起脖子,发出嗡嗡的鼻音:“……嗯?”

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吃了一样。

呼吸越来越重,少年捉着她细嫩的手腕,俯身向前逼近,宝颐的后腰轻轻撞在桌边,折出一个纤弱的弧度。

她可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吗?

宝颐当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侯府家教严格,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唯一一点可怜的常识来自于汝阳郡主的扫盲——还一知半解。

她十分满意:“如此看来,你当真不是断袖,甚妙。”

“你为何觉得我是断袖?”

他又往前逼了一些,声音低下去,如琴弦沉入水底拨动,里头蕴含着一点点压抑的意味。

宝颐撅嘴:“因为你老是不理我,我不相信有人会喜欢女孩,但不喜欢我。”

一直维持着后仰的姿势,她的腰有些酸,推了推裴振衣道:“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身前的少年并未让开,而是顺势控住了她另一只手,将宝颐的两只腕子都按在了桌面上,宝颐猝不及防没了支撑,整个人向后倒去,裴振衣适时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没有一头磕在砚台边。

于是,就这样突然之间,宝颐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书桌上,她茫然地眨眼。

裴振衣仍按着她的手腕,撑在上方看着她,眼中翻滚着焚烧一切的火苗,狼崽子盯肉,夜猫子见鼠,其热切莫过于此。

宝颐嗅到了一点危险,她扭了扭身子道:“……裴振衣,我的头发沾到墨汁了,你帮我……”

话音还未落,少年已欺身而上,衔住女孩红润的嘴唇。

宝颐瞪大眼,呆滞。

裴振衣伸手遮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步加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生活的重压早早落在了他肩头,父母早逝,师傅不着调,所以教养家中弟妹,替师傅下山采买生活所需,替家人出头……这些事常年占据着他的心神,令他无暇去肖想男女间的风花雪月。

在这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里,他难得可以不去操心生活琐事,不用担心柴价,不用担心弟妹,他唯一的烦恼是任性的大小姐,她那么讨人厌,他却想亲她。

一旦没有了困窘的压制,十七岁该有的遐思放肆地生长,他的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嘴唇很柔软,让人想起帝都轰然而至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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