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初,草长莺飞,街道两旁槐柳新叶簌簌,较之夜晚的灯火辉煌,白日的都城则呈现出另一种生机勃勃的繁华。

录州不算孤陋小城,种苏上京路上沿途也见过不少大城与热闹集市,然而跟长安一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寻常之日,街上亦人声喧哗,车水马龙,才春初,便有年轻男女换上春衫,走在春天的阳光里。街边商铺林立,各种货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听说西市还要热闹些。”桑桑道,双眼几乎不够看了。

“下回便去西市。”种苏也眼花缭乱,看人看路看风景,还想买吃的喝的,以及各种东西。街边有人在卖艺杂耍,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与欢呼。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好看好玩好吃的?

真是太好了,种苏喜气洋洋,接下来的两年不愁无聊了。

种苏买了些小玩意,手中拿不下,便装在袋中,全部挂在陆清纯的剑上,一转眼大看见热腾腾的烧饼出锅,顿时饿了,马上排队,掏钱,买了三个,与桑桑陆清纯人手一个。

那烧饼烤的外酥内软,里头揉了芝麻与干果碎,香气扑鼻。

种苏正要吃,忽的脚边一碰,碰到个人。

种苏忙低头,却是几个小乞丐,跪在路边,身旁地上坐着个中年男人,另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席子,席上躺着个看不出面目的女人,身上盖一床同样破破烂烂的棉絮,露出一头脏污长发。

小乞丐们约莫五六岁模样,最小的那个只有两三岁,牙还未长齐,歪歪扭扭的跪着,几人俱蓬头垢面,瘦弱不堪。

“哥哥姐姐行行好,给点钱吧。”

大点的孩子领着几个小的,见种苏几人停步,便朝她磕头,捧着碗伸到她面前。

种苏扫一眼那中年男人和躺着的女人,中年男人亦一头乱发,面色凄苦,见种苏看来,忙跪地作揖:“赏孩儿们一点饭钱吧。”

种苏拿了几个钱,放进小乞丐们的破碗里。

小乞丐们呐呐道谢,那目光却黏在种苏几人手中的热饼上。

种苏还一口未吃,心中十分舍不得,但见状还是伸手,将烧饼递给他们,桑桑与陆清纯也递出各自手中热乎乎的烧饼。

小乞丐们顿时大喜,眼睛瞬间亮起来,张嘴便要咬,然则身后中年男人重重一咳,小乞丐们忙定住,复又朝种苏几人磕头。

种苏正欲离开,身侧却走来一人,那中年男人马上又朝那人作揖,几个小乞丐们也闻风而动,立刻围到那人脚边,磕头哀求。

那人停下,侍从也随之停驻,观察他神色,就要伸手掏钱。

那人低头,瞧见小乞丐们瘦削苍白,衣不蔽体,浑身脏兮兮的,捏着张饼,小点的孩子口水流出来,眼巴巴的瞅着他,他顿了顿,随即从腰间随意解了块玉佩。

他没有粗鲁的丢下玉佩,而是微微俯身,轻轻放进碗中,玉佩落进破败的碗里,只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好大的手笔。

种苏还未离开,看见这一幕,不禁心中暗叹。

她家有玉石铺子,她耳濡目染,多少识货。这人的玉佩虽只小小一枚,却乃上等玉种,这种小玉佩常成对雕刻和佩戴,十分珍贵。

种苏只一瞥,便瞧出这人的这双玉佩无论成色,还是工艺,皆属上上品。即便单只售卖,也价值可观。

中年乞丐狂喜,马上一把抓住玉佩,怦怦磕头。

那人抬头,没什么话,抬脚要走。

种苏还站在原地,两人相隔不过几步,顿时迎面相向,四目相对。

——我的娘呀!

那一瞬间,种苏差点蹦起来。

竟是他!

那小巷中的男人!

种苏看清那男人面容后,震惊无比,差点魂飞魄散,万万没想到,竟会这么巧,竟在集市这种茫茫人海中再遇,且就几步之遥!

完了。

种苏第一个念头是这下完了,男人那天那句咬牙切齿的“你给我等着”犹在耳边,居然真的这么碰上了。

这下肯定要遭到疯狂报复。虽有陆清纯在,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总是一桩麻烦。

种苏呆怔原地,一时无法动弹,只等着男人怒冲上来。

然而那男人与她四目相接,却只微微一顿,接着便移开视线,神色平静而冷淡,看她如看其他路人无异。

咦?

种苏蓦然想起,自己戴了面具。

换而言之,男人根本没认出她。

……太好了。种苏稳住心神,面上竭力恢复常态,让到一旁,带笑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好意思,挡路了。公子先请。”

男人微一颔首,没说话,迈步从种苏面前走过。

两人错身的一瞬,很短,又很长,种苏不由自主看男人侧颜,男人却目不斜视,没再看种苏一眼。

“公子,你怎么了?”桑桑察觉到种苏异状,待人走后,方出声问道。

种苏呼出一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种苏说了,桑桑捂住嘴,一脸震惊,惊呼:“居然这么巧?!”

可不就是这么巧吗?种苏心头惊悸还未全定,仍有点咚咚直跳。只因实在太过突然,且近在咫尺,她完全猝不及防,避无可避,不得不说相当惊险。

还好她未当场惊叫出声,也幸好今日戴了面具。简直老天保佑。

桑桑后知后觉心惊,忙抚抚种苏心口:“没事了没事了,他已走了。”

种苏注目,那男人身影已融入人流中,渐行渐远,逐不可见。

“不过,公子你所言非虚,”桑桑又道,“他果真好俊啊。”

种苏见人走远,捂住心口,心神方定,闻言微微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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