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热闹与医馆里的安静无关。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当方灵轻重新步入回春堂,只见危兰仍坐于榻上,双目微阖,神色安静。就连听到了有人进门的脚步声,她也无动于衷,仿佛观音入定了一般。
倒是跟在方灵轻身后的常三步瞧见这位白日里才来关押自己的牢房对自己问了一个莫名其妙问题的漂亮姑娘此刻竟然待在这里,不由得怔了一怔,但很快,他顾不得别的,继续急着向方灵轻解释:
“若是属下杀了郁无言,属下甘受九火断脉之刑。”
方灵轻进门就寻了个椅子坐下,慢悠悠地吃刚才路上买的红豆酥,问道:“那你是和他打完架之后就离开织梦楼了吗?”
常三步忙忙点头。
方灵轻点点头,好像真相信了他的话,才让常三步松了一口气,只听她突然又笑嘻嘻地问:“那你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是去别的风月馆,还是回你住的客栈?”
常三步道:“客、客栈,当然是回客栈。”
方灵轻板着指头算了一算,道:“可是我听那家客栈老板说,你回去得很晚啊?你的腿是被郁无言给打瘸了吗,两条街的路要走那么久?”
常三步一愣,张张唇,明显慌了神。
方灵轻道:“你跟我有多久了?”
常三步道:“属下是半年前奉堂主之命到少主身边效力的。”
方灵轻道:“半年了,我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常三步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方灵轻磕了一个响头,道:“少主当初说过,在您身边办事,绝不能杀害寻常百姓和侠道盟的子弟。属下一直谨记少主的话,不敢丝毫有违,况且属下也根本没有那个本事能杀得了郁无言。属下只是……”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只是气不过,才在织梦楼放了一把火。那火不可能烧死他的,我只是想着他肯定会为了救别人而手忙脚乱一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在火场里……”
方灵轻道:“火是你放的?”
常三步只能道:“是。”
方灵轻道:“嗯,现在我相信你了。”终于听到常三步说了实话,她又扔了一颗红豆酥进了嘴里,更加和颜悦色,“现在该怎么做,知道了吗?”
常三步沉默一瞬,深呼吸一口气,眼看着辛游前往内堂不久后拿了一把长刀出来,他伸出左手,握住这把刀的刀柄:“属下明白。”
雪白刀光于刹那间一闪。
他一刀斩断自己的右臂!
鲜血登时喷涌不止,他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消失,他忍着疼痛,还跪在地上不动。危兰听见这阵刀风声,终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向常三步望去。
她的的眼中再次露出些许与之前相同的疑惑。
还有多了一点好奇。
方灵轻则看着她道:“吓着你了吗?”旋即吩咐常三步道:“去敷药包扎吧。等血止住,就把这儿收拾一下。弄这么多血,太脏了。”
常三步颔首应道:“是。”
方灵轻继续吃自己买的红豆酥。倒不是她有多爱吃这东西,只是一来,先前喝的解药太苦,她这会儿须得多吃点甜食,压住那股苦味;二来,现在这股血腥味,也的确是她所不喜的。
霍然见只听危兰柔声道:“你让自己受伤中毒,就是为了把他救回来之后再砍掉他胳膊吗?”
方灵轻道:“他是我的人,该怎么处置,本来就应该由我做主。”
危兰道:“不能杀寻常百姓与侠道盟子弟,这是你的规矩?”
方灵轻道:“这不是我的规矩,是我答应了我娘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如果有一天,我娘不给我定这个规矩了,说不定——”她偏着头思索了一下,“我也会杀的?你可别误会了,你们的人死不死,我不放在心上。但杀死郁无言的凶手确实不是我的人,待会儿我就放你回去,你记着跟如玉山庄的人说,我不想跟你们纠缠,你们可别再来烦我。”
最后一句话,她不过随口一说,随口一个玩笑。
她不信如玉山庄会信这件事。
纵然如玉山庄信了,侠道盟与造极峰之间从来势不两立,照样不会放弃抓捕他们。
接下来,恐怕还真会麻烦不断,得早点想办法离开庐州为好。她正在心中思索良策,岂料危兰立即就道:
“好。我会帮你解释。”
这回轮到方灵轻愣了一瞬。
她眨了眨眼睛,道:“你这么容易轻信他人的吗?”
危兰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轻信你。我也一直怀疑郁无言之死应该与常三步无关。正好,今天你来找我,我便想借此机会印证一下我的猜测。”
方灵轻听罢认真想了会儿,一双点漆般的眼盯着危兰滴溜溜地转,幽幽地道:“你不会也一直都在骗我吧?其实,你根本没有中迷香,也没有被我点中穴道?”
方灵轻是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的这番话,她身旁左右众人却登时大惊。
屏翳堂中子弟无人不知他们家少主聪明灵慧,料事一向极准。她既出此言,那十有八九是真。他们早就听说过危门危兰的武功是当今江湖武林年轻一辈里的翘楚,又眼看她和方灵轻相隔这么近,只怕少主受一点伤,他们回到堂内也会性命不保,当下不及细想,决定先出招为强。
两个人——辛游与一名“伙计”,四只手,猛然同时向危兰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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