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的嘴唇紧紧绷着。方才她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马车,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她瞬间被淋了个透彻。她被暴雨打的满面都是雨珠,眼眶已经红通通的,像是落了满脸的泪水。
她双拳重重握着,心中已然有了极不详的预感。指甲划破掌心,血珠混血雨珠,染成淡淡的红色,顺着她的拳头成串滑落。尖锐的疼痛勉强使她保持了理智。
她的身体不好,现在早已是在强撑着,即便她跟上去又如何呢?她只会是他们的累赘。
她猛地掀开帘子,大吼道:“萧林!”
萧林打马上前。
在这短暂的停顿中,他们来不及思考马车中贵人的身份。却已从长公主和吩咐和自家主子的表现中,察觉到了异常。近卫们年轻的脸上都显出了几分惊慌,彼此面面相觑间,心中也升起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匀出几匹马来,萧林,带人跟上他们!”
他们这些人不同长公主的护卫,马已经很久没歇了,想要同那些人一道,必须多带匹马,让两匹马轮番休息才行。
除了暴雨的轰隆声外,气氛被萧昭只余死寂。在极度的沉默中,萧林率着人换了马,他带了五个护卫,双马同行。剩下的跟在马车旁,两人共乘一骑。
他朝着萧昭拱了拱手,便毫不迟疑的向前行去了。
直到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萧昭才慢慢回过神来,长公主静静的凝视着她,手仍握着她的手腕。
清意和白枝低垂着头,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无声的沉凝。目光落在面前的地毯上,没敢抬头张望。
萧昭哑着嗓子道:“臣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手腕上感觉到一股轻微的力道,但那力道很快就消失了。
长公主没说话,只是扶了她一下。她抬手示意,清意很快从车壁的格子中取出几条手帕。
萧昭接过,擦干净了手上的雨水。
她摊开手时,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心。清意瞧见了,欲言又止一番,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萧昭的衣衫仍然是湿的,她从袖子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又用一条干的手帕将上面的水迹仔仔细细擦净,确认已经完全干透了,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油纸包。
她的目光在那枚暖玉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暖玉还没有雕刻,只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石。她特意没有买已经雕好的形状,就是想亲自动手,给阿娘雕刻一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样式。
她将暖玉握在掌心。但掌心的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玉石的棱角抵住了伤口,那一小块边角瞬间被浸染了一小圈血色。
这也太不祥了。萧昭有些懊恼,赶紧又拿手帕将玉石擦干净,好好的放进油纸包里。
她换了条干的手帕,包在了掌心,才郑重的拿起油纸包里的几沓信纸。这是这几日阿娘给她的家书。
她从最后一封开始看起,家书中仍然是阿娘埋怨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除此之外,絮絮叨叨的最近天气乍暖还凉,衣袍要穿厚点,万一天色有变,不要冒雨赶路。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慢慢赶路。
满篇都是温暖的嘱咐。字里行间都是一位娘亲对儿女最纯粹的关爱。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外如是。
萧昭的眼眶渐渐酸了。
她小心的拿起倒数第二封信,信里阿娘抱怨马车颠簸,行路日子太过单调。阿兄为了给她解闷,路上猎了只兔子,她虽然说兔子太过娇贵难养,可又明显表达出了自己对这种脆弱动物的喜爱。
阿爹难免又醋了一场,嫌阿兄抢了他的风头,好几天不给阿兄好脸色看。
这段话当然是阿兄加上的。末了还瞒着阿爹,悄悄写到:“阿爹现在真是被阿娘宠的不像话!”
阿爹若是看到了,绝对会把阿兄的狗腿打断。
又抓到了阿兄的一个把柄。
萧昭一边看着,一边悄悄弯起了嘴角。这一刻里,她强迫自己忘却了一切异样,放任自己单纯的沉浸在了家书描述的温暖场景中。
第三封,第二封,第一封。
自她离开以后,行路途中发生的一切大事儿小事儿,阿娘都在信中事无巨细的给她记录了下来。她看着家书中的话语,仿佛也跟着阿爹阿娘和兄长,一同走在了那段道路上。
赶路的日子虽然单调枯燥,但偶尔遇见欣赏的景色,偶尔猎到好吃的猎物,阿爹和兄长因为一点儿小事拌嘴,气的阿爹拔刀大骂要打死这小兔崽子,最后果然是被阿娘揪着耳朵教训,反将阿爹赶出了马车外。
一点都不出人意料,甚至让人心生“果然如此”的感叹。
阿爹真是被阿娘给宠坏了。
她心里也这样想。
末了又不情不愿的加了句,阿兄也是。
萧昭瞬间高兴了起来。家里两个男子都不着调,这个家以后就是她这个唯一成熟的女儿撑起来啦!
想到阿爹阿兄以后也要看她的脸色,她简直乐不可支。
她看着信,倚着车壁,侧头听着外面的暴雨轰鸣。心中满满的幸福感逐渐褪去,余韵犹在,却仿佛隔了一层,什么都摸不到,抓不到,只余满腔的空洞。
她的头顺着车壁慢慢滑落了下去。
长公主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来,她慢慢走到萧昭的身前。
她背对着光芒,半边脸的神情隐没在阴影里,显得冷漠又孤寂。她站着,垂着眸看着睡着了的萧昭。她的神情依然冰冷,如寒风肆虐时的冬日雪花,不带一丝温度。黑沉沉的眸子中,情绪恰如顽固不化的寒冰般凝结。
她站着不动,久久地,久久地望着萧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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