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生云霭,魔岭上倾盆大雨。
殿前杯盘狼藉,长阶血流成河。
带着黑魔面具的魔卫们一排一排立于星邪殿前,厚重的魔雾结界如同崇山,阻隔想要上前的人。
宴请魔修的盛会,出现诸多不请自来的仙门修士,本该继续腥风血雨。
此刻却寂静得出奇。
修士们与魔修们分坐遥遥相对的两侧长桌之后,一边阴郁,一边更加阴郁。
魔尊没有出殿,谁都没有动作。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猜不出的结果。
云桦给苏漾疗伤,秦嫣托腮坐在旁边,心事重重地开合着自己的小药盒,“吧嗒吧嗒”声格外清晰,显得百无聊赖,也急躁难耐。
“您手能不能歇一会儿,”苏漾没好气冲她喊,“我听得心慌。”
秦嫣“啪”一声重重合上药盒,而后照着苏漾的脑袋用力砸了过去!
苏漾急忙一缩脖子。药盒骨碌碌滚到了面前的桌上。
苏漾气道:“你又发什么疯?刚刚还......”
“给你的。”秦嫣闷闷道,“止血止痛。”
纪砚和玄书阁的修士坐在稍远的地方,与沧澜门几人隔开了一道明显的分界限。
晚衣则早已不见人影,大抵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自寻清净的地方了。
暴雨瓢泼,冲刷着阴霾笼罩的山川。
天好似永不会晴。
......
蜡烛由长至短,密室中光影移动,铁架的影子在两人身上拉长变幻,像生长的枝蔓。
带刺的绳索已经深深陷进颈间皮肉。
穆离渊曾经下过死手,将这条绳索收到最紧。但只有一瞬间。
为了惩罚。也为了释放。
密室重归寂静,江月白仍旧狼狈地仰靠在椅背。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紧扣扶手的指节已经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形。
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次。
穆离渊细致耐心地替江月白擦拭血污,整理衣衫。
每一个动作都极近温柔。
好似刚才那个施罚的凶残恶魔,不是他。
白蜡彻底燃尽,室内一片漆黑。
江月白在黑暗里说:“仙门是不是来人了......”
“是啊。”穆离渊垂眸替江月白系上腰带,捋平下垂的衣摆,“与师尊情深义重的那些人,都来了。”
江月白说:“你想让他们见到这样的我。”
穆离渊抬起眼,伸出手,一点一点从江月白脖颈上撕扯下了那段绳索。
刚刚凝结的血痂重新开裂,涌出的鲜血沾满了穆离渊的手指。
江月白屏住了呼吸,压下那些因为疼痛带来的颤抖。
穆离渊弯腰:“师尊猜对了。”
江月白闭了眼,任由被抱起,问:“殿前广场是不是有留影壁。”
“原本没有,但师尊这么一提醒,待会儿就有了。”穆离渊低头看着他,“师尊这么动人的模样,应当映刻下来,让全仙门的人都好好欣赏。”
......
魔岭暴雨忽缓,黑魔结界在烟雨中消散。魔卫们纷纷转身,让开道路。
星邪殿门大开,穆离渊横抱着一抹雪白,出现在高阶之上。
苏漾立刻坐直了身子,手重新握紧了剑柄。
纪砚隔着雨雾望向阶上,眉头微锁。
穆离渊迈步走下长阶,步伐故意放得极缓。
一步一步,都踩在无数焦灼的心上。
“混账东西......”苏漾低骂着站起身,高声喝道,“放下他!”
穆离渊不急不缓地走到广场中央,示意魔卫拿把椅子过来,笑道:“我也想放下,可师尊现在站不住。”
苏漾气得声颤:“你都做了什么?”
魔卫按吩咐将椅子摆在长毯正中。
穆离渊转身,将怀里的人放进了椅子:“苏峰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啊。”
苏漾脸色铁青,转头看了看邻座两人,直接提剑向着穆离渊而去。
然而面前魔雾结界突显,撞得他后退了几步。
风雨飘摇,江月白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唇无血色。
雪白的衣衫在雨水中湿透,衣摆落入污泥。
行尸走肉,不像活人。
脖颈一道血痕刺眼,身上虽然层层衣衫遮掩——但对仙门修士来说根本不算遮盖,他们能想象出衣衫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因为灵息相感,他们一眼就能看穿,江月白如今,
灵力尽失!
纪砚直接起身,言简意赅:“我送师尊回山。”
苏漾回过头:“你凭什么送他回山?这是我们沧澜门的私事!”
“仙门的事没有私事。”纪砚正色说,“北辰君是你们的掌门,也是二十六家的尊首。解救危难,仙门人皆有责。”
“我管你什么说辞!”苏漾拿剑柄狠狠撞了撞魔雾结界,却连裂缝都没震开一个,他恼火地转身冲向纪砚的位置,“就算是二十六家都来!也得听沧澜门的调遣!你一个人就想凌驾于沧澜门之上?胃口太大了吧?”
“听从沧澜门调遣。前提是沧澜门还值得我们听从。”纪砚说。
“你......”苏漾微怔,用剑柄指向纪砚,“你什么意思!”
“仙魔动乱,沧澜门屡战屡败,竟要押上北辰君的性命苟且偷生。”纪砚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这样的沧澜门,还有遵从的必要吗?”
“你放肆!”苏漾猛地拔剑出鞘。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苏峰主何必恼羞成怒。”纪砚不躲不避,迎着剑光,“仙门帝制早就废除,如今选贤为圣。你们救不了的人,别人来救。你们做不到的事,换人来做!”
苏漾剑指纪砚咽喉,怒目圆睁:“你想谋反?”
纪砚身后的玄书阁修士纷纷起立,数百道剑锋齐齐对准苏漾一人。
纪砚笑道:“是又如何。”
此处没有值得隐藏野心的必要。
纪砚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带走江月白。
昭示沧澜门的狼狈,利用北辰君的威望。他的勾心斗角不用在这里。
他要收服的人心在远方。
纪砚挥手示意身后修士:“护送北辰君。”
玄书阁修士刚准备合力破开结界,魔雾却先一步消散而开。
穆离渊俯身,在江月白耳边低声说:“师尊,看看这些人,哪个是真心实意,嗯?”
江月白没有任何动作。
“师尊,”他在江月白身侧半跪下来,好能贴着耳畔私语,“你愿意和他们走吗?”
纪砚已经带着玄书阁修士来到了近前:“北辰君现下重伤至此,想必魔尊的仇也已经报完了。我护送北辰君回仙门,魔尊大人可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穆离渊挑眉,站起身,“但你要问问师尊自己同不同意啊。”
纪砚视线向下,目光落在江月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道:“师尊。”
他并不指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伤严重到什么程度——说话都是折磨的程度。
但江月白却开口说了话:“你想带我去哪。”
纪砚反倒一愣。
“登仙台还是谪仙台。”江月白面色冷淡地看着他。
去登仙台,挟持北辰君以号令百家。
去谪仙台,将北辰仙君与沧澜门一起废下神坛。
“去哪都不能留在魔界。名声与身体都很重要。”纪砚勉强摆出笑脸,“师尊,我先接您回去疗伤。”
“不必如此麻烦。”江月白说,“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直接给你。”
纪砚变了脸色。
不仅是纪砚,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心思各异,但此刻都整齐地等着江月白的下一句。
“秦峰主,”江月白没有转头,只向旁边伸出了手,“沧澜令。”
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起顺着江月白的手指方向望去,数万道目光全部聚集在秦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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