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那张黄杨木的大方桌此刻齐整整坐着四个人。堂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李主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请”到林盼娣家,还被架到了上首的位置。下首坐着陆赞的母亲,左右两边分别坐着陆赞的父亲和林盼娣的母亲。

至于林盼娣和陆赞两个人则挨着墙根坐着,一个低着头,一个阴着脸,都很识趣地闭了嘴。

陆赞在供销社干了三四年了,李主任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看着平时滑得像泥鳅似的陆赞此刻乖得像小鸡崽似的,他不由暗自服气。果然像传闻中所说,陆赞见到他爹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陆赞的父亲陆德运是解放后供销合作社成立后的第一批大师傅,一辈子踏踏实实在供销社服务顾客,在售货员岗位上干到退休。虽然没有担任过任何领导职务,但在供销社系统资格非常老。

陆赞刚进供销社当学徒那会,白天在店里跟师傅学手艺,晚上回家还要被家里的老头子考。陆德运三个儿子,都在安丰县供销系统工作,老大、老二一路都是业务标兵、先进工作者,到了小儿子这里,那手艺平简直没法看,太丢人了。

副食品包扎,人家包的边是边,角是角,到他那别说包得好看了,紧实牢靠他都做不到,白砂糖能被他包得漏一手。捆酒瓶子,麻绳拎在手上,瓶子直接掉地上。打算盘就更不用说了。

陆德运木尺不知道打断多少根,陆赞就是学不精。

后来老大老二也出来劝,家里已经有两个业务标兵了,小弟不一定要靠业务水平出头。他脑子活,善交际,在供销系统也能混得开。

陆德运也只能做罢,传衣钵这事到小儿子这就不灵了。

也正因为那几年跟着陆德运学手艺,陆赞对他爹的恐惧是深到骨头缝里了。后来他分配工作特意选着离家远的矿山公社供销社,父母都住在县城,这样他一个月也不用回去几趟。

到了矿山公社,陆赞闻到了自由的气息,便如同鸟入林一般,再也不想被管束了。

好久没回家,今天乍一在供销社门口看到父母,吓得他当场噤了声。

……

陆德运身材微胖,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中山装,神色严肃。刚才来的路上,他和妻子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夫妇俩一进门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看得出来林家在矿山公社还算体面人家,里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都有些年头了,看上去油光水滑的,可见平时很爱惜,透着一股认真过日子的踏实感。

听说林母在红星萤石矿下属机械厂当工人,那多半平时是林盼娣在操持家里的家务,陆德运夫妇俩当下心里便有数了。

堂屋一侧的墙上还挂着一幅黑框人像,应该是林盼娣刚去世不久的父亲。听说盼娣是抱养来的,难怪和父母长得不大像。

林木匠一走,家里只剩着一对寡母孤女,在林家湾这个地方怕是也不容易啊。

陆德运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盼娣她娘……”

话还没说完,胳膊肘就被妻子撞了一下。妻子冷着脸剜了他一眼,提醒道:“什么盼娣她娘!”

陆德运老脸一红,哎,谁让自己生了个讨债鬼呢!要强了一辈子,今天这张老脸是彻底折在人家母女面前。

他不由叹了口气:“亲家母……”

啊……这。

挨着墙根坐的林盼娣虎躯一震:“……”

一路黑面黑口的陆赞听到这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大声打断道:“爸!我不同意……”

陆德运转过头,眼神像刀子一般,直瞪着儿子:“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惹出来的!”

严厉的喝斥声吓得林盼娣脖子一缩,没想到陆赞这个混不吝,有着一对这么严厉的父母。

斜坐在桌旁的林母此刻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她六神无主,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直老老实实的女儿会跟自己撒谎。她嘴唇微颤道:“盼娣,早上问你是不是喜欢陆赞,你为什么说不喜欢?要是知道你喜欢陆赞,我也不用求你徐阿姨帮你介绍对象了。你倒底怎么想的?”

盼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协议入赘这事是死也不能说的。落在母亲眼里,自己等于是说谎话被当场抓了个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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