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烛火明灭,深深庭院中,雕花木窗上闪过一道斜长的人影,很快,就又隐没在无边黑暗里。
祁苑脚步飞快且极为轻巧地穿廊走巷。
他起于浮萍之末,辗转微尘之间,及至投入林止渊麾下,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方才在这偌大的魔都有了一席之地。林止渊非是明主,但自他之后,魔族不再屈居人下,手腕魄力足可载明史册。
“可惜了。”
祁苑只能如此感叹,他甚至不能再多说一个字。正邪之战,他们终于能与仙门诸道平起平坐,原本只需互相交还被扣押的人质,订下和平往来的契约,这残酷的绵延百年的争端便能短暂地画上句号。
祁苑不好战。不是本性不好战,而是再好战的性子,被这无止尽的争斗反复打磨,退无可退,失无可失,除了一条烂命竟无任何牵挂之后,便终于披上了平和的外衣。他开始学着相信那些正道口中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慢慢也就成了这和稀泥的大总管。
可黎明将至,林止渊却不肯松口。
“其他人都可以放,除了潜鳞山玄因观的姚书弈。”
宴会上,他主子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张狂偏又要收敛几分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祁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林止渊眉目风流,又总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态度,可实际上,谁都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他不肯点破这层窗户纸,强大的实力又极具压迫感,没人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也就没人敢在忤逆他,敢自作聪明,敢乱动手脚。
祁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林止渊要他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可他不过是想借陆艾的手,将柳惊霜拉下那个位置。明明这位魔尊已经动了怒,可最后还要警告敲打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
柳惊霜不过也是卓吟的替代品。替代品之间,不就是以旧换新,送走那个迎来这个吗?
祁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说,是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这回,化成了一只游隼。
他的原身。
柳园内一片漆黑,柳丝如绦,轻曼柔韧,微微摇曳。祁苑贴地飞行,明显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那气息属于柳惊霜。哪怕他再不喜对方,此刻心里也颇有些着急。
这园子里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惨烈的打斗?为何无人来报?柳惊霜都受伤至此,那陆艾呢?死了?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充斥着祁苑的内心。他寻着气息一路追踪到柳惊霜卧房,落在了窗沿上。
本来梦乡中浮沉的小狐狸倏地睁开眼,有人来了,是上次那只喜鹊。
他竟然来得这么快。李霁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所疏忽,只能暂且藏住熟睡的陆艾,以不变应万变。
祁苑的利爪破开窗户,锐利的眼神在屋内扫来扫去。他在原身状态下,可以在黑夜中看清任何事物。床上躺着条半死不活的黑蛇,地上有支燃了小半的蜡烛,除此之外,没有看见其他异样。祁苑不解,地上怎么会好端端地竖着一根蜡烛?他飞入屋中,落在柳惊霜床上,端详着这条黑蛇。对方气息较弱,但也算四平八稳,没有性命之忧。他的一只爪子钳住那薄毯,轻轻掀开一角,发现七寸处鳞片破损,血肉稍有外翻,但伤口平整,不至于碎烂,想来应当是被利器刺穿所致。
祁苑缓缓放下那薄毯,落到了那蜡烛边上。
他距离陆艾躺着的被褥,仅有一尺。
小狐狸竟有点感谢陆艾,感谢他心思细,睡觉前会将蜡烛放远些。
祁苑绕着那蜡烛走来走去,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又飞上了一边的木桌衣柜。四下查探之时,忽又听见林止渊隔空传音给他:“小祁,过来一趟。”
才出阎王殿,又要二进宫。
祁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今儿很倒霉,好像踩着了主子的痛脚,被对方逮着使劲薅头发。他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李霁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从被窝里钻出来。陆艾还在熟睡,并不知发生的这一切。小狐狸端坐在枕头上,低头望着他,眉梢染着淡淡郁色,似是愁肠百结。金铃子睡得正香,翎雀宫那边估计也早入梦,他要找师父商量,也得等到明早。
李霁沉默不言,只是坐着,盯着陆艾看,不自觉地回忆起这人说过的话,明明听见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害怕到不行,明明见到点血就哭得不能自已,到最后竟然反过来安慰自己。
“灵风,师父给你三天,是希望你参悟因果。”
“因果?何谓因果呢?”
小狐狸当时不解,现在也是糊涂。
他重新钻回被窝,贴着这人躺下。陆艾嘟囔了句梦话,一手搭着他的背,才再次没了声响。
李霁不言,那边暗室里的祁苑更不好过。
“不知尊上再次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他恭敬地站着,林止渊还是玩着那把折扇,看不出喜怒:“我之前和你说什么来着?”
祁苑微怔,认真回答道:“尊上让属下继续监视陆艾。”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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