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暗,才懂光。信仰神明,必也接受魔鬼的存在。学习善良的过程,必有邪恶来相对。最后成善或成恶,终究是未知之数。
自欧西埃王城向北而去,坠星滩逐渐出现在“焰轮”号的右下方。那里曾经流淌的大河,是大联盟国“欧拉”最大的能源池,河道中布满不计其数的集能器,闪烁不息,从湍流中收集能量,传导至两岸的储备站。在夜空中俯瞰,宛若地上的银河,静美沁心。人们便赋予它一个美丽的名字:储星河。
肯罗恩来到甲板右翼,俯望如今已是乱石枯木杂陈,死气一片的坠星滩,不免百感交集,一段模糊而又深刻的回忆浮现眼前:
三十多年前,一位神秘的远方来客,在王宫大殿上,预言大难将至,引来百官冷嘲热讽。不为所动的他轮番用四种元素力量教训过堂上的无知之辈后,老领主不得不将信将疑地听受劝谏。之后,尚是孩童的肯罗恩有幸跟随着老领主乘坐一艘老式空艇前往琦玛山去见证预言。正是那天,神秘来客在小肯罗恩眼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小肯罗恩甚至忘记了危险,趴在空艇边缘死死望着前方山顶上神秘来客的伟岸身影。只见他的力量有如神明,脚下的大地颤抖不已,双臂巨化如龙,托住爆闪不息的诡异云团,两股力量的角力扰得地动天颤。终于,云团向后退散,他赢了!却有一道光从云团裂隙中崩逃而出,只这一道光,直直坠向储星河的方向。小肯罗恩追着光线看去,呼吸之间,储星河惨烈的爆炸此起彼伏,他赢了吗?
“喂!”
还回忆中的肯罗恩,被背后的唤声惊到,平复心绪后,回头看到珞迦一脸的贱笑。
本来空艇上特意准备了许多鲜果美食,就是想堵住珞迦的贫嘴,让他可以安生一点。只是玩性天成的珞迦,吃饱喝足之后反倒更不太平,完全不顾领主的尊贵。
“你回来这三年,真是越来越烦人。”肯罗恩皱眉道。
“哈哈,你才让我烦呢。”
肯罗恩不解此话之意。
“能、能源井。”嘴里还嚼着的珞迦噎到几下。
提示入耳,肯罗恩明白了。那是在大联盟国“欧拉”时代发现的古老能源井,现位于欧西埃东部,井下储备着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能自我复制生长的高效能源。在能源稀缺的时代,本是件天大的幸事,只是它的毁灭性污染也随之发现。污染的难题直到大联盟国解体仍未解决,开发能源井终成空中楼阁。由于担心欧西埃有朝一日突破技术难关,成为能源霸主,封禁能源井就成为解体协议中的一条。后来欧西埃的工作者们注意到本该增多的井下能源反在减少,深查之下,发现了井下泄露的问题。为了控制未知的危害,不得已便在暗中开展起新的研究活动。很明显,研究行动被拉恩御塔的暗探发现了。
“我们研究能源井几十年,它的污染性比你们更清楚”
没等肯罗恩说完,珞迦就已打断他:“没必要跟我解释,我才不管你们在搞武器还是搞什么,没兴趣。可我老爹和舅舅借此挑事,你知道我有多烦吗?”说完,珞迦像变魔术般,从袖管里掏出一个果子,大口咬下。
“换个其他事他们一样斗,你还不习惯吗。”
“风凉话,烦的不是你。”
“总之能源井的事,不会牵涉你们。”
“随便咯。”
肯罗恩不明白为什么珞迦总可以那么没心没肺,尤其是近三年,拉都领主终日吊儿郎当,不安正事的作风在民间算得上广遭诟病。拉都现在不稳定的政局,有一半和珞迦为人处事的风格脱不掉干系。今天的肯罗恩不想为杂事分心,亦不多说。
飞越边界,在烈日的沙漠上又行许久,远处一座城寨于水气蒸发形成的层层热浪中隐隐而现,特奥卡奥已在眼前。选择在沙漠死地生存,不是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便是有着比死亡更可怖的强大力量。
“焰轮”号没有靠近,远远降落在城外数百米处。肯罗恩命令护卫们留守,仅安排墨伦陪同自己和珞迦同行。
渐渐靠近城门,但见城墙一侧刻着几行模糊的文字:
吾泪已干,仍见绿洲欢舞乐颜
吾心已空,仍念妻儿融融情暖
天既无怜悯将世界毁烂
何须留孤魂又哀唱人间
若能再抚旧日温柔笑脸
便是瞬间
亦愿化作依米花儿
只当一夜灿烂
传说绿洲之城安塞毁灭后,有位老翁终日在城门外弹唱此曲,乞讨食物。直到再也唱不动的年岁,便把歌词刻在城墙之上,风蚀人毁,至今仅余寥寥几句隐约可见。
在城门塔楼之上,一个守城小卒望见空艇降落,撑大眼睛,盯紧着远远而来的身影。待三人容貌渐清,正欲回身摇醒在躺椅上休息的那位大人,那人早已站在小卒身边。
“马里考大人,您看”小卒指向城下。
“我们有要事需见你们领主。”墨伦向塔楼上喊道。
小卒识不得来人,但作为特奥卡奥七柱将之一的马里考,仅凭摄人的气场便能猜到八分。两大领主用如此和平的方式来拜访,再疑惑重重,也知必有大事。马里考抄起身边的巨大枪刃,挥向城门内侧,边上小卒即刻领会,朝下喊道“开门!开门!”,遂顺着滑竿而下,前去引路。
三人穿过城门,珞迦回头看去,真是把好枪刃!正是神兵“七宗罪”里最大的一把,是刀而背叛枪的孤高冷静,是枪又背叛刀的豪气霸道,名之曰“背叛”。
马里考以为珞迦是在看他,略略点头致意。
“很熟吗?”留意到小细节的肯罗恩问道。
“啊?”珞迦稍稍一愣,迅速眨过几下眼,回道,“拉都逃犯榜上的第一人嘛,好歹他也该认识我这个领主吧,哈哈。”
小卒引领三人往大殿而行。
周遭的街道、房楼只能用破败不堪形容。处处可见散乱的垃圾、未干的血迹和烂醉如泥的醉鬼,空气中满是糜烂腐败的味道,对于强匪们而言,维护家园环境根本是多余的事。
珞迦不停用手驱赶着滋扰的虫蝇:“太脏了!”
跟在最后的墨伦,手心紧紧按住刀柄,愤恨地环视着城中一切,尽管来前领主特别叮嘱过他要顾全大局,控制情绪,此时此刻家人罹难的悲惨情景仍压制不住地从脑里钻出。
在一块叮当作响,摇摇欲坠的招牌下面,一伙匪众正在聚赌。有人轻轻说道:“那不是欧西埃的大领主和卫队长吗?”另一个醉汉,满满打出酒嗝:“干嘛,了不起啊!”说罢,把手中见底的酒瓶投掷过去,不偏不倚,将将砸中引路小卒的额头。
“哎哟!”霎时破出一道口子,鲜血汩渗,小卒凄惨地用手捂住伤口,恶狠狠地四下查看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脚下引路的步子却不敢放慢。
这下好了,犹如引爆雷场,跟风的起哄者们喧嚣着把酒瓶,石块,断木纷纷砸将过来。墨伦正欲拔刀,被珞迦轻轻按下手臂,只见飞来的东西刚至头顶,便燃起紫色的火焰,瞬而烬逝。他这才注意到自家领主神色未动,手腕处则萦绕着紫色的隐气。
匪众们何曾见过此等场面,于是屋顶窗边,角巷道旁,冒出越来越多的人,大呼小叫着把各色杂物向四人扔来,苍炎火花在空中此起彼伏,如同夹道欢迎的焰火。
面对此等羞辱,墨伦几乎要控制不住时,一发能量弹破空划过,射爆一名起哄者的头颅,鲜血混着脑浆溅洒满地。受到惊吓的匪众唏嘘着纷纷躲藏起来,闹剧匆匆收场。
墨伦寻声回头看去,马里考正把巨大枪刃杵在身旁。
在匪邦,肆意践踏性命的行为,就是用来彰显力量和地位的。弱者需要更多的技巧才能在残酷的生存法则下寻求存活的空隙。
转入一个广场,特邦大殿已在前方。七根高大的雕柱矗立于广场之中,是整个匪邦唯一可称为艺术的所在。柱面上分别雕刻着战神马里考、妖姬莉蒂丝、唐古兄妹、狮力哈坦和雨果博士的形象特奥卡奥七柱将之名也正来源于此。只其中一根巨柱未经雕琢,仅刻了几行字,却气势逼人:
来时遮云蔽日,去携风卷雷霆,
静若巍山不移,动如海怒涛狂。吾即大黑天。
传言曾是某某人为趋附取悦巴瑞安,强逼大石匠彭雕塑七座华美的石柱雕像,欲做献礼。万没料想巴瑞安回来刚看到,就把自己的雕柱和献媚之人一齐斩了,之后又刻上那些字句。
巨柱的斩面如此整齐光滑,可想那一斩的力量和速度何其骇人。当墨伦尚在惊讶之余,小卒已经带到大殿阶台前,哄哄嘈杂之声从殿内透出。小卒登上台阶单手吃力地推开石门,不敢再进,退步而下,恭恭敬敬立于旁侧,一手仍捂着额头伤口。
三人步上台阶,刚近门口,便觉靡奢之气汹涌扑来。大殿内糜乐纷扬,酒狂色乱,半裸舞女们尽情扭动着灵蛇般的腰肢,胆大狂徒们肆意调戏着穿梭的侍者,打翻的酒具和果食随地散布,放荡的笑声和尖叫此消彼起整一片乌烟瘴气。
肯罗恩左脚金属义肢与石制地面的清脆撞击声,在满场混乱中格外刺耳,引来越来越多的注意。在周遭人没有举动前,一股劲风卷过,人倒桌翻,大殿中央被强行清出一条通道。没有人敢啰嗦和抱怨,起身各自收拾,大家都清楚,是王座上他们的领主所为。
这是墨伦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巴瑞安。只见其近乎慵懒地靠在王座内,毫无帝王英姿,略为消瘦的面容反倒有几分颓废。稀松的双眼醉意蒙蒙,只是仍掩饰不住冷漠至极的目光。那目光冷得能让人在炙热的沙漠中生出寒意,冷得似乎能看着任何事物消亡也不为所动。墨伦甚至觉到自己满腔的愤恨正被一种无名的压迫感在逼退。
王座左侧,七柱将之一妖姬莉蒂丝静若平湖地站着,好似浓墨重彩的油画,左侧脸颊纹着淡花,妖媚的双眼和唇角柔柔地拨弄起观者欲望的涟漪。另一位七柱将狮力哈坦正趴在下一阶的石桌上彷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我不记得邀请过客人。”王座上传来冰冷的声音。
“看来,这些年你收获真不少。”肯罗恩环顾大殿的陈设,杂乱摆放着各种抢掠来的物品,在此或该称为战利品。
“自然不像某些人损失惨重。”淡淡说完,巴瑞安夹起酒杯,轻轻敲了两下台面后,缓缓抬至嘴边,轻蔑地品味着美酒和他人的痛苦。
墨伦很清楚,巴瑞安所说的是肯罗恩在漩涡岛历险时失去的左脚和妻子。本来,从踏入这座城后,父母兄弟被残杀的悲惨记忆就一直在墨伦脑后嗡嗡作响,让他难以自持,现在听见领主遭受刻意羞辱,不由脱口而出道:“你们这帮恶徒,迟早必遭天罚!”
“放肆!”还没多说半句,就被肯罗恩喝止。
“哟,有意思,正义凛然哪!”巴瑞安的话引来满堂爪牙一阵哄笑,他放下酒杯继续说道,“小子,你还太嫩。”
“别一来就剑拔弩张嘛,这场面,摆明我们是有要紧事的啊。”珞迦试图缓和下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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