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六年,刀斧般的岁月在父母脸上催生了皱纹,也抚育了少年的成长,可是光阴教会的第一课就是坦然面对离别。

十六岁,张诚年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

这是祖祖辈辈灯芯桥乡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孩子。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了,它的学费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来说是不小的负担。诚年的爹早些年在外也是游手好闲,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爷爷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

老人家受了大辈子的苦,唯一的心气儿就是指望孙子出人头地。

高中的学业繁重,且是寄宿制。张诚年每个礼拜只回来半天,跟老人家聊会儿天,给老牛喂了草,便背着一周的干粮返校了。

军子和小六也在镇上念初中,其他的小伙伴都陆续毕业了,坚持读完九年教育的只有张芳。

曾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只有过年才能聚的齐。

新年将至,时隔半年未见。少年已出落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他挺拔的脊背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唯一不足的是身形更削瘦了。

村里的伙伴们虽各自忙碌,得闲时还能一聚。如今看到张诚年,竟然发觉一道无形的沟壑已经拉开了他们的距离。真是得上天偏爱,尽管身着一样的布衣棉袄,他却气质出尘,如云泥之别。

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张诚年被称为梧桐之光的小六,如今也明白了,果然距离产生美啊。

张诚年胸怀倒是更为坦荡些,远远瞧见了他们,特地主动跑来招呼。

一群人寒暄了一会儿,当代农民之间聊的无非就是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呀,唯一能领份微薄薪水的张芳如今在梧桐小学教书。

一群人聊着聊着便临时起意要去打牌,图个人多热闹嘛。

小六心里其实是更想去打雪仗的,现在她可是村子里新一代的孩子王,哪个小豆丁敢不听她的呢?

张家祥一把拽住想跑路的小妮儿,他大哥似的神气的揽着她的肩:“走,上你家打牌去。”

小六欲哭无泪:“大祥哥不行啊,我爹知道我打牌会打死我的。”

“怕什么。”张芳走在张诚年身侧安慰道:“天塌下来有诚哥儿顶着呢!只要有他的地方,哪怕打牌你爹也当你在学习。”

“这就是靠脸吃饭的好处,小时候哪次坏水不是诚哥儿肚子里冒的。”军子也补充。

走在最后的张红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作为最沉默寡言的孩子她虽然最容易被忘记,但也没有掉队。

时代在变化,村里已经通上了电,电灯的按钮是老式的拽线,一拉灯就亮了。

还有电视机,乡下用的比较多的是黑白电视机。倒是小六家有一台彩色的,为了这台彩色电视机还跟她爹闹了好久的脾气。最后小六挨了顿收拾,也心满意足的抱上了电视机回家。

父女两斗智斗勇,规定了上学要好好学习不许看,放假没考第一也不许看。这次带着朋友回家,小六瞄了老爹一眼,光明正大打开了电视机按钮。

一群人坐在房间里玩牌,小六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倒是挺会把人当自家人,哥姐们自便吧,我就不招呼了。

玩了会儿,张诚年从房间里出来了。客厅的电视里在播《蓝皮鼠和大脸猫》。

“妹妹,你这么大了还看动画片?”张诚年还像小时候一样喊她。

“怎么不能看了,我还是小孩子呢。”她才满十二嘞:“你怎么不玩牌了?”

“他们玩不起呗。”张诚年神色自若:“笨死了,都不会算牌还敢玩。”

有种人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玩呗,朋友之间算那么精干嘛。

他一挑眉,她就知道他在使坏。

“妹妹,把你考试卷子拿出来,哥帮你看看。”

果然是抱有目的接近她,还想像小时候一样折磨她:“期末没发。”

“期中的也行。”他坐在桌上:“不拿我喊你爹了啊。”

打蛇打七寸,张诚年拿捏的很好。

周老七进屋看到伏在一起写作业的两个孩子,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他们小时候,小家伙如今都抽条长个了,从前乖巧的让人疼爱的小妮儿,如今调皮的村里狗看到她都要绕路走。

升到初中后,小六的成绩徘徊在班上中游水平,可不像梧桐小学一个班才那么几个人了,镇上的初中一个班有50个孩子,能保持中游,小六对此很满足了。

“你这个成绩怎么考高中?”张诚年看了试卷皱着眉头。

“我不考高中。”小六有自己对未来的规划:“我要接我爹的班,我种地。”

她是农民的女儿她骄傲她自豪,她也要做农民。

张诚年看着她的神情,他思考片刻。

有一种人拼命想走出大山,

有一种人因为命运停留在此,

还有一种人享受热爱这里。

小六就是第三种人,她爱这片哺育她的土地,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张诚年明白了,他虽然隐隐因为她的天分而惋惜,但更尊重她的选择,于是收起试卷,不再因为学习为难她了。

“诚哥。”小六撑着手在桌上喊他,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企图抚平他的忧愁:“你好像没有以前快乐了。”

朋友们都知道,诚哥儿越来越有出息了,但是他越来越不爱笑,表情故作老成,连最小的小六也看出来了。

三月底,又是一年春耕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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