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九装作没听见,径直走了出去。
二师傅有句话说的好,书生误国,乱世有三大法则,第一先杀圣母,第二必杀误国书生,第三须不可心软。
“哎,你这道友……”
名为宋濂的儒生在牛圈中咬着牙,暗自叫骂,但见陈四九背后那硕长的陌刀包裹与牛角弓,却也眼神闪烁,暗咐此人究竟是何来路,竟然有如此勇力。
塞外漠北的风雪,都是一阵一阵的。
雨雪在一阵狂啸之后便散去,洋洋雨雪也渐渐消融,地面上除了一点点零碎的湿泥,丝毫看不出方才有一阵冻雨风雪刮过。
彭莹玉坐着无聊,嘴里含着一根马草,他伸手挠了挠裤裆,对陈四九道:“大个子,你可是没见过漠北的雨雪?”
陈四九点头。
彭莹玉咧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看头顶,在漠北只要有片云彩飘过来,必定要落雨,云彩走后,就没有风雪了。”
陈四九哦了一声看向风雪之后的喇嘛召。
它圣洁高灵,矗立在蓝天之下的山腰上,秃鹫盘旋飞舞,一队队被征调服徭役修建这座喇嘛召的汉人奴隶,根本没受到风雪的影响,兀自在挪动着,蹒跚着,挣扎着。
而在庙宇内,菩萨雕塑威武震撼,似魔,似佛,若是供奉香火,它就是菩萨,若是供奉血食,它就是天魔,而吐蕃番僧的密宗喇嘛庙宇,每逢大法事,多要以善男信女血食在佛前供奉。
那些挣扎着修缮喇嘛召的汉人奴隶,心中是否有佛,又是否有魔?
“为何这喇嘛召没有云彩呢?”
陈四九低声呢喃。
彭莹玉将裤裆里捏着的一只虱子掏出来,放在嘴里咬爆,摇摇头:“俺也不知道,约摸是因为这喇嘛召有菩萨保佑,所以雨雪下的少。”
陈四九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佛家讲众生平等的,我见青山多自在,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信佛,故佛无处不在,我心中有佛,故佛本无相,他们这些番僧喇嘛,来此传喇嘛教,是为了弘扬佛法中的众生平等,他们说每个人生来都有罪,今生苦修苦行,来世可证得福报业果,可是这些番僧喇嘛,真的给这里的百姓带来福报了么?”
彭莹玉奇怪道:“为什么没有呢?”
他将手从裤裆里掏出来,揉了揉鼻子,皱眉道:“就如同俺们江西的大和尚,和尚的地不用交租子,不用给官府交税,俺们周遭的农户都愿意将地交给寺庙当庙田,大和尚们也都仁慈,给俺们分很多的谷子,比官府收低得多。”
“还有这当铺和粮铺,寺庙开的当铺,利市都比商人开的利市低的,赚的些许银钱,也要拿去给菩萨塑金身,修缮庙宇,大个子你瞧这处喇嘛召,这方圆几十里,牧民没有地方能看病,也无处赶集市,只有此地每月初一十五庙会能来赶集看病,百姓有些生老病死,都需要菩萨的庇佑,若是不建此庙,周遭的老百姓怎么办?这还不算给百姓带来福报?”
陈四九哈哈大笑。
“白马非马耶?”
“当然是马啊!”
“佛马非马耶?”
“佛马乃是佛前的灵马,自然不是……”
彭莹玉挠了挠头:“你给咱弄糊涂了,佛马肯定不是普通的马儿,骑着它的是菩萨罗汉,焉能是马?”
陈四九又哈哈笑了笑,唏嘘道:“佛马非马,要看骑乘它的人是谁,若是汉人驱口奴隶的马,就低贱不可言,若是佛骑的马儿,就是灵兽菩萨。”
“你不信佛,寺庙也从不缺烧香的人,你信佛,佛也不会为你怜悯三分香火。”
“佛修来世,道修今生,世间枉论佛法还是道法,皆讲求一个因果气运,在我看来,气运之说乃人力也,证自己的菩萨,做他人的神佛,时来天地皆同力,气运加身自成佛。”
陈四九话毕,有人附和道:“善!”
他扭头看去,那道号玄真子的儒生宋濂,不知何时到了门前,正在偷听陈四九和彭莹玉说话。
陈四九瞥他一眼,奇道:“善?此自证之道,非善道,父母才是身边佛,何须庙宇勤烧香,若是真神佛,孝敬父母,勤加劳作,便是修善持法的神佛了,你这小书生也懂善恶?”
这时才能看清宋濂面貌。
他身材高瘦,穿着道袍,腰间佩着一枚酒葫芦,头戴儒巾,瞧着面貌,剑眉朗目,似乎是南方人,一双眼眸极为有神。
他咧嘴笑道:“佛前若无三分因,何来地府七分果,修自身的菩萨,与天方教五功五课,景教持罪答己有异曲同工之妙,诸般万法,皆是在求一个救赎解脱。”
“凡尘皆苦,这世间白云苍狗,芸芸众生,纵然是法力无边的道祖佛陀,也无法怜悯所有人,故而只在信众中选心诚者脱离彼岸,信者可得善缘,不信者自然不得善果。”
陈四九闻言哈哈大笑。
他指着宋濂骂道:“你这儒头道皮的书生,说些歪理邪说,照你这么说,所有不信者就该死,信者要十分心诚,才能得到菩萨和道祖垂青?所谓佛争一炉香,谁人上的香火旺盛,谁人就可得菩萨庇佑,这和弥勒教十住菩萨有何区别?”
弥勒教乃是左道,称杀生修佛,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此等邪祟左道,皆是披着袈裟的魔。
宋濂却又道:“非也,这世间哪有能兼顾天下的真佛呢?”
陈四九想到大师傅所说的那个瀛洲世界,低声道:“会有的,早晚有一天,百姓子民能活的有尊严,他们可以吃饱饭,可以有屋住,他们不需要到处求佛拜祖求来世投胎个好人家,就能堂堂正正活的像个人。”
“哦?”
宋濂疑惑道:“这岂不是西方极乐世界?又或道家昊天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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