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苟助带着众人返回临河的同时,来到肉林行宫度假的“唯一帝皇”正和几名亲信鉴赏一幅价值不菲的古画。
天子面前的长桌上摊开了一张画轴,郑文和的儿子郑显道站在一旁连连惊叹,这位格外受到刘帝抬举的后生说道:“天子,这恐怕是前朝平定兽人通古斯汗国时留下的纪念画,你看这一排排释放火器的兵丁多有气魄。”
画卷右上角还有一首众人认不出具体写了什么的古诗,在场没有人能看懂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
太子刘乾韬进言说道:“父皇,这是我的小小心意,希望您笑纳。”
江康大帝和江后主都有机会获选“史上最受生育问题困扰君主”的称号,然而如今的刘帝已经变成他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唯一帝皇”占有这个称号可谓毫无争议,天子生育能力低下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位终日厮混在脂粉堆里的君主竟然从未拥有过任何子嗣。郑文和劝说初登大宝的刘帝尽早确立一位合法继承人来稳定人心,天子便把他的表兄弟过乾韬从兴州接到东都。
过乾韬本来只在兴州地下小商品市场开店度日,“唯一帝皇”发迹前时常带着冯国忠和洪波涛光顾他的店面。过乾韬在店铺里售卖各种不曾开刃的装饰性刀剑,他靠这些金光闪闪的小玩意取得刘帝的欢心。
“过乾韬”改名换姓变成“刘乾韬”,“唯一帝皇”将他收作“螟蛉之子”。大脑一片空白的刘乾韬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下参加册立储君的仪式,帝国算是有了稳定的太子。
“唯一帝皇”没有答话,天子近年来对太子的所作所为不太满意,后者也知道储君地位不够稳固,所以时常进献一些珍奇文物讨好刘帝。
天子打开摆在长桌左侧的沉香木木匣,这里面摆着一堆用玉石和玛瑙雕刻而成的印章,刘帝取出其中最沉重的那方大印,他在一处留白的角落盖上方形的朱红印章,这算是在这幅画上宣示主权,前朝就有一位皇帝喜欢用此类方式糟蹋名画。
天子转身对太子说道:“你该把心思放在正经事情上,不要每天和生意人往来,我猜这幅画就是他们搞来的,这些人和你结交是为了捞取好处,没有多少真心。”
受到呵斥的刘乾韬脸上掠过鄙夷和不屑的神色,但是他很快摆正态度说道:“父皇所言极是,我一定好好改正。”
刘帝转怒为喜说道:“盖上我这方大印,这幅画才算是‘诗书画印’的集大成者。”
“唯一帝皇”其实是在不懂装懂,他对如何赏析画作一无所知,此刻倒是不忘信口胡言一番。天子平日里登台讲话都要用到御用文人提供的演讲稿,引经据典的文稿能掩盖刘帝在某些方面的短板。
一名内侍突然跑进刘帝所在的御书房,他朝着在场众人高呼道:“‘乌龙卫’搞到了一份要紧的录像,还请天子过目。”
刘帝抓住这个机会教育太子说道:“乾韬,你记住了,君主不能遇到事情就和普通人一样大惊小怪,不管录像带里有什么内容,我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天子转过头对内侍说道:“不用多说了,现在就播放录像。”
内侍连忙把夹在怀里的录像带塞进御书房的播放机,占据半面墙壁的液晶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纪实录像。
屏幕上显现出一座人山人海的会场,无数绘有怪异图案的黄色旗幡在会场四周飘荡,穿着奇装异服的怪人来到人群当中举行不知名的仪式。
看了三四分钟不到,脸色大变的刘帝拿起遥控关掉录像,他转身对众人说道:“卢献康这个草包真是不像话,我给他十几万军队,最后弄成这副样子。”
郑显道悄悄对太子说道:“这好像是东边那帮夷狄称帝的录像,王怀恩真是居心不良。”
太子点头说道:“卢献康这下难辞其咎。”
镇西藩镇爆发的“复兴党”运动本来极有可能受到朝廷的干预,但是“圣君”刘善进刚好在汪熙兴“进军西京”的当口面临着令他无法抽身的麻烦。
江先主末期曾对东方大陆发起过一场很不成功的远征,自诩“革命皇帝”的江康没能把他的先进理念带到国外。远征的失败需要用一场胜利来进行掩饰,铩羽而归的江先主出兵占领东方大陆西南方的废土地区,帝国获得了一块遥远的殖民地。
顾名思义,废土是一块没有矿产、没有河流、没有田地的穷苦之地,绵延起伏的荒山里居住着成百上千个原始部落,他们对到来的帝国人并不友好。
囚犯被驱赶到废土进行劳动,几个特权公司到处捉拿原住民充当廉价劳动力,然而高昂的海运成本让这些公司处在长期亏损的状态。
废土原住民是一群慵懒的部落民,他们没有民族和国家的概念,每天就是到处游荡。江先主利用各个部落的闲散人员组织了一支治安军,这些人乐意帮助帝国扑灭同胞发起的叛乱。每个部落的酋长都受到册封,几百个相互不服气的勋爵和子爵相互争斗,居中调停的帝国倒是能坐收渔翁之利。
江先主用尽各种办法才在废土的几个定居点填充了十几万人,贫困的原住民和相对富裕的帝国公民居住在不同区域,无法意识到贫富差距的原住民和新来的邻居相处愉快。
经历血战获得的海外属地在此后变成帝国的沉重负担,接下来在位的江后主急于为帝国的侵略行为进行开脱,他不惜投入巨资替当地居民修建公路和学校在内的基础设施,然后调拨大量资金发放福利。
自由贸易让废土原住民渐渐富裕起来,但是原来封闭的经济体系受到破坏,帝国生产的粮食和工业品物美价廉,大批部落民失去了原来谋生的门路。很多部落民不愿意继续当二等公民,他们发起零星的叛乱。
废土这块位于大陆边缘的狭小领地过去受到当地暴君的野蛮统治,原住民一直极其恭顺,现在日益富裕的民众却没有理会帝国的好意。无休止的破坏活动让帝国的投资者望而却步。朝廷在废土征收的赋税和开采矿产的收入都不能支付占领军的军费。
江后主想过主动抛弃没有收益的海外领土,这样就能和东方大陆上的其他几个国家达成和解。帝国境内的舆论对此一片哗然,每个人都觉得江后主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卖国贼,几十万将士浴血奋战征服的土地竟被他白白舍弃。
大敢为难的江后主朝着他的幕僚们解释说道:“失败就是失败,我不会在必定输光的赌局里不停下注。荣耀对平民太遥远了,财政崩溃却是实打实的问题,帝国至少要能体面撤出这些破地方。”
江后主尚未下达从废土撤军的命令就驾崩了,废土问题被移交给刘帝解决。
即位之初的刘帝无法承担失去废土带来的舆论压力,他听从几位顶着“大学士”头衔的学院派废土问题专家向远方的属地持续增兵。帝国在废土展开新一轮工业投资,几百座开启“民智”的学校将被建立起来,学校的首要任务在于破除废土各个部落内部的原始崇拜,确立“忠君爱国”理念。
帝国不计成本在废土的几条主要河道上修建水电站,慷慨的惠民工程或许能帮助刘帝赢得人心。朝廷还派驻官员取代原来的部落首领直接统治每一个村庄,帝国的政令得以在废土上下贯通。
郑文和历来对学院派专家嗤之以鼻,缺乏经验的“大学士”只会在故纸堆里说些大话。宰相私下里提醒刘帝说道:“专家的几条策略都会带来灾难性后果。帝国挤走原来的部落酋长,维持秩序的中坚力量就会因为失去权力而反对朝廷。部落民只认可符合他们文化传统的统治,委派与当地人格格不入的帝国官僚必然会抬高治理成本。”
“部落里的原始崇拜也不能废除,现在一部分富裕的部落民已经和帝国人在生活上别无二致,但是大部分废土居民都还很贫穷。废土的贫富差距太大,各地文化传统截然不同,一旦原来使人各安天命的宗教麻痹受到摧毁,仇富情绪就会带来种族杀戮的风险。”
“天子推广教育本来是了不起的善政,但是恐怕日后会带来虐政般的恶果。我听说很多废土居民来到帝国留学,但是他们因为文化差异无法融入帝国的体系,反而变得仇视帝国文化,每天在网络上以‘废土人’自命。接受教育的原住民会产生一种尊严意识,他们对于现实苦难的承受能力会下降,这群不安定分子会寻找听起来高尚的事业来缓解经济困境带来的痛苦,叛乱就会因此爆发。”
想要成为“圣君”的刘帝自然不能接受郑文和的说法。
“文和,不教育怎么能行?一个人的观念取决于受到的教育,我用帝国文化教育下一代废土部落民,他们就会变成帝国人。这笔钱值得花也花得起。”
郑文和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刘帝的看法有些脱离实际。
“‘忠君爱国’的教育不能改变什么,废土来的学生没有其他牵挂,他们的组织力又很强,容易形成秘密团体。无所事事而贫穷的学生不会对您推广教育产生感激,他们的自我预期太高了,你不过是在培养叛乱者。大帝,这件事不会马上显现危害,但是时间一久,废土就无法挽回了。”
“唯一帝皇”没有理会郑文和,他也忘记了废土原住民的生育率是帝国人的好几倍,废土的人口比例早已岌岌可危。
几年以后,接受现代教育的废土居民越发无法忍受二等公民的地位,先前富裕起来的原住民开始谋求让废土加入附近文化相近的国家,他们提出“废土民族”的概念,发动了“废土军”叛乱。贫穷的废土人则纷纷信仰主张均贫富的宗教“八贯道”。
蜂拥而起的叛乱让刘帝震怒非常,“定国公”卢献康觉得这是个捞取声望的好机会,他带着数万朝廷军队飘洋过海前去平定叛乱。
“八贯道”的成员要求协助帝国剿灭废土军,天子随即向“八贯道”组织提供武器和专家,希望让这批信徒充当治安部队。此时的郑文和已经病重,他知道刘帝又引发了一场灾难。
“废土军”本质上是一个由有产者组成的组织,他们的诉求比较保守,内部凝聚力也很糟糕。“八贯道”由急于改变现状的穷人组成,日后必然是不稳定因素。二者并存之际,前者会压制后者的扩张,“唯一帝皇”这次要用更加不可控的激进力量来消灭“废土军”。
天子为“驱虎吞狼”的策略自鸣得意,帝国军队在“八贯道”的帮助下仅用几个月就基本消灭了“废土军”。此时的“八贯道”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简陋军队,他们也在战斗中发现帝国军队相当低效和无能,更多的“废土”原住民意识到自己拥有挑战刘帝的力量。
“八贯道”打出“解放废土”的旗号,他们主张国家之间不应该存在边境线,世界上也只有两种人,信奉真神“永明”和不信奉这一套的“异端分子”。
缺乏出路又受到“民本思想”感染的原住民加入“八贯道”的分支组织,更为棘手的叛乱随之爆发。“八贯道”信徒主张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是“永明”的仆从,他们的首脑认为只有在财产上实现平等,团体成员之间的尊严才能得到保障。
“八贯道”在其控制区域严格执行以“十诫”为核心的宗教法律,他们统治的部落民不得拥有超过某一限度的私产,多余财富要纳入“天库”集中管理。如此一来,无法在经济上取得独立的部落民只能完全依附于组织。
帝国在“废土”没有太多利益纠纷,但是刘帝过去长期吹嘘朝廷在“废土”的“文治”,如果放弃海外属地,原来的海量投资就会化为乌有。
调集帝国境内半数陆军开赴废土的卢献康在战场上再次以雷霆之势击溃叛乱的乌合之众,二者在军事力量上完全不是同一档次,所以读者们不要觉得“定国公”是个军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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