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时间拨回到朝廷军队攻占岭北和三山的时候,读者就会发现周占山正和余德志在华穗下辖的石门组织新军。
在石门镇的广场上,入伙不到十天的藩镇军将士正戴着袖章,手持老旧步枪站在广场边缘维持秩序。密集而嘈杂的人群包围着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这些围观者多半是当地无所事事的“破脚骨”以及失业的年轻后生,余德志依靠一顿免费的午餐把他们吸引到这里来。
一名“口才出众”的征兵专员正站在高台上费力宣讲,他疲惫沙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广场上断断续续的回荡。
“诸位,受到奸佞之徒蛊惑的刘帝发动了同室操戈的内战!如果你们是爱国的热血儿郎,就应当踊跃参军作战。在这场正义的战争中,大家将会取得令人瞩目的荣光!”
专员的演说没能掀起丝毫波动,下方人群还是乱糟糟一片,有人悄悄低语说道:“别和我提爱国,每次提这个,不是要我出钱,就是要我拼命。”
站在高台角落里的余德志见状对身旁的周占山说道:“愿意上战场的早就赶来入伙了,要说服其他人可不容易。”
周占山踢开地上的一枚石子说道:“过去江康大帝喊着‘为人民而战,建设荣耀与平等的共和国。’这种高尚口号吸引一代人为他奋战。登基后的江康却根本没兑现开过的支票,他还搞家天下把老百姓折腾了几十年,现在帝国的国民基本上学聪明了。”
“荣耀还不如过年的时候送一箱水果来的实惠,这个专员应该强调熊达威打到这里会发生的后果,朝廷肯定要逼这些后生拿枪参加‘联乡总队’去打自己的老乡。可惜现在动员已经太迟了,王爷不能在敌兵压境的情况下强征兵员,临时组建的新军容易逃散和投敌。”
余德志继续说道:“占山,有人还说谁来治理都一样,你怎么看?”
连连摇头的周占山答道:“程王爷在,发谁的牢骚都不会招来特务。要是换成‘唯一帝皇’,大家发牢骚就会有生命危险。程王爷只能打六十分,但他总好过零分的刘帝。”
尚未察觉战火即将燃起的老乡正在广场边缘用竹耙将新收的夏季稻谷在篾席上摊开,席子四周摆着石块、砖块来防止大风的影响。几个小“猢狲”坐在一旁水泥板上,他们带着装满瓜子的果盘赶过来看热闹。
某个看上去尚未从小学里毕业的后生品尝着一小段“糖棍”,他正费力咬下甘蔗外面那层泛起微微白霜的青紫色表皮。几个孩子从那块水泥板前嬉戏跑过,这位后生就把手里那截甘蔗丢给他们。
周占山见状便对余德志说道:“这‘猢狲’的牙缝里估计挤满了甘蔗渣,双手也黏得要命,小孩好镇定啊,天下都要大乱了,他们还在跑来跑去玩,真是比天子还会享受。”
余德志笑着说道:“学校都停课了,他们当然高兴。”
经过一个上午的不懈努力,专员最终在石门镇说服八人加入藩镇军。大失所望的周占山希望能去看看附近临时改建而成的机枪作坊,于是他和余德志徒步前往开源。
半个钟头后,他们抵达半塘湾水库沿岸种满茶叶、桑子、萝蒂头的山丘。黄泥小径两侧的草丛中长满“刺脑头”、“酸醋管”以及开着白色小花的“葛公”,不远处的土丘上还矗立着一座蓝色的铁皮小屋,一部电动三轮车正停在小屋门口。
余德志见状对周占山说道:“这些茶山好像是归何知章管,他估计就待在小屋里,我们不妨过去坐坐。”
不出余德志所料,二人果然在那间铁皮棚里见到了熟人。何知章穿着类似雨衣的蓝色塑料长外套,他忙着整理墙壁上用铁钉和木板制成的简易储物栏。见到有人到访,何知章放下手中的“草甘膦”和农药喷射器,从面前的储物栏里找出两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周占山接过外壁有着轻微刮痕的矿泉水瓶说道:“大家都喜欢用矿泉水瓶装烧酒,用绿色汽水瓶装农药,知章兄可不要弄错了。”
何知章这几年全靠骗取程克的农业补贴过日子,他承包下附近的几十亩农田,在上面种植一些值钱的草药。过去这片山丘上没有接通电线,每年夏天的铁皮棚里都会闷热的出奇。何知章年轻时是个街头“破脚骨”,他跟开源电站的负责人打过好几次架,所以他不能指望在这间小屋里用上电风扇和冰箱,就连最基本的照明问题都不能解决。
那几年里意气风发的庄顺帮忙解决了何知章的困难,周占山和余德志就曾三次前往电管站拜访那名负责人并最终使得对方通晓事理。
何知章拿出两张竹椅摆在小屋门前被塑料遮阳布荫蔽的空地上,他自己坐上由几块砖头垒起的“凳子”。落座后的余德志问道:“朝廷大军就要开过来了,知章兄还有闲工夫打农药?”
面容苦涩的何知章说道:“我年纪大了,不能拿枪去打游击。天下之大,莫非刘土,我也没地方跑。现在就想赚点钱应付刘帝的苛捐杂税。这里有二十亩晒干后拿去药店能卖一百多块钱一斤的‘萝蒂头’,我想最后再赚一笔钱。朝廷大军一到,这片公有山地就会被那些贵族通过合法手段强行据为己有。”
余德志听罢说道:“朝廷这几年耍过很多把戏,好像开垦旧有农田就要缴纳开垦税,每种植一类作物都要办理专门的执照。如果只有“水稻执照”却在田埂上种辣椒、番薯的话,税务员就会赶来罚款。”
周占山说道:“刘帝所发明的执照都打着‘正规化’、‘安全化’的旗号。你办就要花钱,不办就要罚款。南直隶的商铺除了营业执照以外,还需要置办销售执照、仓储执照。在北直隶就连骑自行车都要花钱办证。”
何知章苦笑着说道:“内阁大臣都在铜钱眼里看世界,不能指望他们。这几年没少拿王爷的补贴,可惜自己在关键时候不能替程公出力。”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泥土道路上出现一部造型方正,挡泥板和轮胎上都沾满黄泥的黑色轿车。这辆没上过牌照的汽车在道路上剧烈颠簸,最后在半里外的一块平地上熄火。前往下巴山招募新军的张全忠摇下副驾驶座的车窗,他对着土岗上的二人喊道:“二位,下来。”
余德志连忙对何知章说道:“我们要告辞了,知章兄务必保重。”
随后他抓起刚脱掉的外套,带着周占山快步走下岗去。
未等二人在汽车后排坐稳,周占山就把头探到前排座椅中间的空隙里问道:“下巴山拉出来多少人?”
张全忠挥手说道:“也才两千多人。”
余德志听罢笑道:“我和占山在华穗忙了好几天也没凑齐一千人,难道下巴山喜欢扛枪的人特别多?”
张全忠解释说道:“收拾掉汪熙兴后,史王爷就打算请他辞职的老朋友史儒丰出来带兵。史儒丰过去打败过入境骚扰的兽人部队,他在几天前就从白银丛赶到下巴山,三言两语就带动两千多人参军作战。”
了解这一情况后,周占山将头靠回到包裹着粗绒布的座椅上,余德志则继续问道:“史将军现在何处?要小心‘假太监’王怀恩安排乌龙卫特务搞袭击。”
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转过头来说道:“诸位,鄙人便是史儒丰。我非常感谢二位能帮助王爷铲除汪熙兴。”
周占山对此很是惊讶,他当即把“司机”打量了一番。史儒丰的相貌并不算英俊,面部轮廓类似一只墨水瓶,上面镶嵌着柔和的五官,嘴巴上还长着几缕细微的胡须。他略显发胖的身体上长下短,坐在驾驶座里显得很高。待在后座上的二人当即自我介绍并寒暄了一番,周占山对张全忠问道:“全忠,你让史公开车真是失礼。”
史儒丰摇头说道:“诸位,现在没必要讲究那些无用的礼数。西京、岭北、甘霖、岭南这四座城市都已经让熊达威占领,临时统帅过藩镇军在史公岭和熊达威打了一仗的刘文正陪两位王爷跑到兽人的地盘上避难去了,情况不容乐观。”
尚未得知程克逃往组合国的周占山闻讯大惊,连连摇头的余德志说道:“这群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王爷不应该这么做,大家的士气就要散掉了,史公现在有什么打算?”
握着方向盘的史儒丰说道:“两位王爷授权我负责中原北部战区,不过藩镇军也就剩下这个战区了。他们希望能对熊达威的大兵团展开一两次歼灭战,迫使‘唯一帝皇’和我们谈判。现在的藩镇军被打得晕头转向,如果不能争取休整和动员的时间,我们就会被老刘轻易消灭。辛伟民这个草包关系户正拿着熊达威调拨给他的几万大军进攻华穗,我们要设法先抓住这个扰民将军。”
就在众人和史儒丰会面的同时,方归仁统领五万余人的侧翼兵团已经占领甘霖。未作抵抗的藩镇军狼狈退向下巴山,信心满满的辛伟民觉得不用友军配合就能攻入华穗抢夺战功。率领五千人直辖部队的辛伟民丢开其他部队进入华穗县南郊的匣乡。协同辛伟民进军的辛浩存过去靠督建“摘星城”谋取官职,他对如何带兵一窍不通。
熊达威曾这样教导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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