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倏然道:“多谢侍中,仗义执言。”

她真的道谢了,许长歌反而颇为惊讶,唇边笑意淡淡:“公主这一声谢,倒教臣生出惶恐。”

“这个谢字,不是你要的么?”她声音毫无波澜。

不知是否是囚困金笼的缘故,她竟不似先前恣意娇纵,在他面前,生出几分警惕来。

“我只是尝试着向公主讨要一回酬劳罢了,”许长歌语气温和,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毕竟上回,臣带公主出宫,公主可是食言而去,连一声谢也未曾遗给臣。”

仲春的温暖随日落褪去,宫墙之下已有凉意,他又这般近身低语,气息灼人。

又是这样。他莫名的亲近狎昵,皆是怀着目的而来。

说来,她好像也无理憎恨他的亲昵引诱,董夫人让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她更骄矜自持,只要微微一垂眸,他自会捧上虚情假意逢迎。

啊,难道董夫人早知那许侍中也怀此心,要她将计就计罢了,却是她一开始会错了意,徒然地给这场博弈,染上了些许可笑的少艾春情。

她这次没有避去,反而侧过脸仰视他,乌黑的眸子,如有碎冰流凌,目光寒浸:“毕竟侍中肯为了我,放下家门惨祸,来陪父皇和阉人做这一出苦肉计。我自是真心实意感激侍中,钦佩无比。”

身侧的少女已娉婷如出水芙蓉,言语间微睇绵藐,让人错觉色授魂与,然而近旁了却如隔茫茫江雾,疏离冷淡。

她的冷漠是流凌桃浪,清波冶滟,令他魄动神飞,说出来的话,也字字锥心。

许长歌顿时僵在那里。

她嘲弄道:“侍中在殿上向陛下晓之以情,救我清名,这番深情厚谊,想来若按稗官野史的传奇故事,我就应当东墙窥宋,暗许芳心,向父母大闹哭嫁,以死相逼,再助侍中位极人臣,做个贤德的妻。”

许长歌听罢,嗤笑了一下:“公主疑我。”

仿佛是把他虚伪的柔情撕了下来,永清只觉淋漓的痛快,她微微一笑:“哦?我使得侍中蒙冤了?那侍中倒是分辩,也教我做一回圣断,也让我来做回苦情的救兵。”

“公主是以为,臣也是今日的一道棋。”他问。

“今日?不止吧。”她在宣室殿中的恼火一路烧到他身上,“侍中陪我去鸿固原以后,怎的那般巧,父皇就召我入宫了?我还以为侍中真是士林清流,不与刘骑同流合污呢?倒是我大意了,侍中是父皇的忠臣,又不是诤臣。你已然含辱忍性地来讨好我,想来已抛去君子本心,礼义廉耻。槐里许氏昔日也是簪缨世代,经学传家,若许公泉台得见,如今唯一的儿子成了魏丑夫,弥子瑕之流,真不知他是何感想。”

她刻薄得痛快淋漓,每一句话都逐渐击裂他的虚情假意,撕破他的楚楚衣冠,最后一句掷下,一切都轰然碎裂,却显出了他的哀恸。

永清蓦然惊觉自己说得太过了。

那抹让她气势顿减的哀恸转瞬即逝,永远在许长歌脸上的、沉稳温润的笑意也逐渐淡去,最后一缕残阳逶迤在他眸中,泛起五色霞光,诡魅异常。

“含辱忍性?”他骤然欺身,令她踉跄倒退,跌倚宫墙,他声音愈渐温柔,竟伸手抚上她耳鬓,“公主这么聪明,聪明到一眼就能看得出陛下的醉翁之意,怎么就想不起,看不出,臣对公主,是真心实意?”

天如覆墨,苏苏几人远远地,几乎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了。

“你——”他指间书茧拂过的耳背渐起红晕,永清全身血液都在奔涌,他衣上郁金草的温润芬芳,竟也显得靡软,她只觉舌间打结,震惊无比,“这可是皇宫禁中!”

许长歌竟有这般的胆子!

“禁中又如何?”永清从未想过,许长歌的眼中也会呈现出这种可近称狂妄的神色,他愈发贴近,“公主,这是燕阙的禁中,不是朝京——”

“太子殿下安!”

远处传来苏苏大声行礼,惊去乌桕树上老鸦,也让永清蓦然从许长歌的慑惑中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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