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都坐西向东,北为水,南为山,出北阙为甲第,两遭为坊市,今日驻守北门的虎贲军,遇到了平生未有的难题。
太子与许侍中的车驾同时从禁中出来,两名赶车的小黄门为谁先勘验前行而吵了起来,车厢里两位贵人竟都默不作声。
虎贲军士面面相觑,依礼,自然该太子先行。可是,谁敢跑到皇帝宠臣前面说,请他许侍中让一让?就连虎贲中郎将灌铮都要让敬他三分。
太子坐在车中,额角已隐隐显出青筋。若换了平日,他早就打起帘子呵斥许巽无礼。
但如今,端然坐在他对面的少女,轻声道:“让他先走,不是置气的时候。”
太子仍然不快,但也听从,正欲向外嘱咐。
不料外面的争执声停了,便听见许长歌的声音——
“臣无心与太子争道,让倒让诸位军士难做了。”
虎贲军如蒙大赦,连连赞他知礼谦和,赶紧放行了太子的车马。
许长歌瞥了一眼沉住气的太子车驾,放下帘:“太子今日反常,跟着他。”
轩车辘辘而行,错彩画蛟的车厢之中,永清长舒一口气。
太子问:“五妹想去哪里?”举手之劳,卖给蘧皇后一个人情他还是愿意,两方并济,向来是他的安身之道。
“我不知道。”她打开车窗,觑见道旁桃李艳冶,春光正好,顿觉全身松快,“三哥,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托人去公主府把李长史叫来即可。”
太子便道:“不若把你送过去罢了。”
“三哥,”永清深深屏息,“我隔壁宅子,可是许侍中啊。”
兜转几番,太子带她进了信平坊一处院落,来往仆奴见太子亦不惊诧,从容行礼引路,庭中偎杨傍柳,正是扬絮的天,煦风之中,绒毛打着旋儿地滚地,时而飞跃墙头,流风而舞,惹得永清鼻尖儿难受。
她打了个喷嚏:“这是什么地方?”
“是,荀妃三弟的宅院。”他说荀妃的时候神色格外轻柔,仿佛柳絮亦落他心头。
他既说三弟,未称官身,想必那人也并非在此奉职,永清问:“荀三郎,他为何在燕阙?”
“惟明为博士弟子,去岁太学西迁,他不也过来了。”太子道。
他一说惟明,她就记起来了,荀太守的三子荀镜,士名远播,所谓风谣“惟明光风可鉴月”是也。
“荀惟明还须进太学做博士弟子?”永清颇为惊讶,“若要论学问,荀氏家学,已是许多人心向往之了。若要干禄求仕,荀固为士林领袖,品题清议,自是高标,他的儿子士名俱显,三府举荐征辟还来不及,怎的还用纡尊降贵进太学?”
太子只皱眉:“永清,荀太守既是尊长,也是我岳丈,你怎可直呼其名。”
她目中无人惯了,自知礼亏,不再言语。
燕重名节,荀妃父亲才高于世而好诤谏,士人皆以得他点评为荣。凡得他称一句好,便可被奉为名士,坐在家中等着州郡来礼贤下士,举荐为官。
但她如今觉得,荀固识人的眼光恐怕也不过如此。
据传,当年许长歌奉诏入西京,途经颍川,拜谒荀固,荀固一见他便下泪沾巾,老泪纵横,三哭征羽,数声贤侄,然后大笔一挥,就让许长歌凭着一句“终贾国士今又在,绝学英彦失复来”名扬两京一十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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