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长安城内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闲暇之余都在谈说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匈奴犯境,镇国公世子李陵所向披靡,击退蛮夷,得胜回朝。
今日,镇国公府内喜气洋洋,阖府上下都在翘首以盼这位给府上带来无上荣耀的世子爷归来。
本是夫贵妻荣。但李陵的娇妻沈氏,一连数月窝在房中,却是异常伤心憋闷。
丫鬟丹朱从外面进来,见主子又在对着窗子默默流泪,她缓着脚步上前,递上帕子,劝道:“小姐刚做完小月子,总是哭,要伤眼睛的。”
沈静姝试干了泪,问道:“世子爷到了吗?”
丹朱点点头:“大军驻扎在城外,姑爷先带着一队亲卫回来了,现下正在老夫人那边。”
李陵最重规矩。她原也没指望他能破了规矩,来看刚小产不久的她:“帮我收拾一下,咱们这就过去吧。”
他可以不来看望她,但作为一个贤妻,她却不能不去迎接夫君。
静姝来到老夫人的安僖堂时,李陵果然在,正跟祖母和父亲镇国公聊着。
半年未见,他刚毅的脸黑瘦了些,却历练得更加成熟稳重,周身散发着武将独有的阳刚之气。
因为打了胜仗,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意气风发,神清气爽。
见孙媳妇进来,老夫人招呼着道:“姝儿身子弱,快坐下。”
她刚小产不久,自然是虚的,才走了这一段路便觉得有些气短,见过礼后,静姝在老夫人下首坐下。
李陵见妻子进来,只朝她淡淡的瞄了一眼,便又继续跟父亲聊起战事。
这样的情况,静姝自然不会插话,只安静的坐在一旁候着。
国公爷年轻时是大齐第一勇将。现下虽因病退了下来,听儿子讲起战事仍旧是满怀激情,无限神往。
父子俩聊兴正浓,老夫人打断道:“这些个事,你们爷俩以后有的是时间说,时辰不早了,让陵哥儿先跟媳妇回去歇着吧。”
听母亲提醒,国公爷才后知后觉,对儿子道:“你先回去吧,咱们回头慢慢聊。”
李陵回道:“我挂念家里,这才顺路先回来看一眼,现下得赶着进宫面圣去。”
先有国再有家!国公爷催着儿子道:“那快去吧,别在家里耽搁了。”
李陵起身对着祖母父亲施礼告退。
李老夫人看着孙子,又看看孙媳,对李陵道:“让姝儿送你到门口吧。”
“不必了。”李陵这才看向妻子,仍旧是一张冷漠脸:“你先回去吧,我面圣后就回。”
说着,他迈着大步出了安僖堂,矫健修长的身影片刻间便消失在视线内。
匆匆一面,对于她小产的事,他只字未提。
哪怕是大半年未见,他也不会挂念自己。对于他的冷漠,静姝心里虽不痛快,但在长辈跟前,她丝毫不会表现出来。静姝又陪着老夫人闲聊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清风苑。
静姝已与李陵成婚五年,人人都羡慕她嫁了个顶天立地的铮铮好男儿,可关起门来过日子,其中滋味却只有她自己明白。
李陵性子沉闷,人又冷。自与他成婚来,除了床笫之私,他对她没有一点儿热乎劲儿。
这也不全怨他,当初她不慎落水,被李陵救起,自此失了闺中名节,李陵出于责任才无奈娶了她。
她虽也是官宦人家嫡出的大小姐,但比起赫赫有名的镇国公府,却是实打实的高攀了。所以,自成婚来外面便隐隐传着,当初是她不自爱,不惜毁掉闺节故意落水,就是打着硬生生赖上了李陵的如意算盘。
因为这个,她便在贵妇圈抬不起头,对行事磊落的李陵更是心怀愧疚。所以自嫁给李陵,她在他跟前一直谨小慎微,巴结他,取悦他,瞥着他脸色行事,将自己低微到尘埃里。
她盼着日子久了,就会慢慢捂热他的心。
直到半年前他请旨出征。她才明白过来,他那颗心,她永远也捂不热。
因为,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一年前,匈奴犯境,圣上命上将军周毅为元帅,带五十万大军迎战,不料大军却在对战中屡屡受挫。连常胜将军都吃了败仗,朝廷内一时人心惶惶,无人再敢请旨出战。圣上担心伤及国本,便答应与匈奴和亲来换太平。
偏偏和亲人选是九公主青鸾。
李陵就是为了这个才请旨。
青鸾薨逝的生母淑妃是李陵的嫡亲姑母,他对这个公主小表妹一向呵护有加。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静姝自然也有耳闻:若不是当初出了那档子事,李陵是要尚九公主的。
她以前只是半信半疑,觉得以李陵那样冷的性子,心里不会有这些个风花雪月。纵是当初他真的有尚主的打算,既然娶了她,以他的担当那些事便也都过去了。
毕竟他平日里虽冷,但在床上对她却一向火热,他若心里没有她,又怎会如此?
静姝便自欺欺人的把这个当成他心里有她的证据。
可这次见他为了青鸾,甚至连命都能豁出去。她才明白,在她夫君心里,有关青鸾那一页非但没翻过去,反而是根深蒂固,无人可取代。
她满腔真心却换来他对别人的奋不顾身,静姝怎能不寒心?
因为憋屈着,一个多月前,她腹中已经五个月大的孩儿也流产了。
这是她盼了多年才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伤心欲绝的在家书中将此事告诉李陵,他却没有丁点儿回音。
月上柳稍,黑夜沉静又寂寞。静姝望着那忽闪的烛光,往事桩桩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都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
想必面圣后还有其他事缠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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