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宴清开始讲起了他的过去。

五年以前,刘宴清从遥远的家乡来到上京,为展抱负,参加了斩妖司的选拔,第一次选拔便拔得头筹,也是那期间,他结识了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许青都,两人一见如故,又同样抱着闯出一番天地的想法,很快便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在之后,因为实力天赋拔群,两人都顺利进入了斩妖司,成为斩妖使,在一次次斩妖行动的历练后,两人更是配合地默契无间,时常完成超过他们品级能力的斩妖任务,连续被斩妖司提拔,成为了能托付生死的兄弟。

那时刘宴清常被许青都邀请到家中,一来二去,认识了许青都极为疼爱的二弟,许青城。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三年。

三年后,一次由刘宴清为领队的斩妖任务中,他和许青都被妖魔暗算,斩妖队伍损失惨重,从斩妖司带出来的斩妖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本来按照任务,他们已经探清妖穴情况,只需要逃跑汇报,就算完成使命,可刘宴清面对被妖抓住的孱弱百姓,却动了怜悯之心。

做任务时动了感情是大忌,但他清楚,只要他和许青都离开,就算赶来的援兵再快,这些人也必死无疑,望着哭求的百姓,刘宴清实难无视,于是他放开牢笼,并掩护百姓逃离,期间他和许青都大吵了一架。

许青都思维缜密、顾全大局,将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分得很清,百姓是累赘,这话虽然残忍却是事实,如果他和刘宴清都死在这里,那妖穴的信息就没有人可以带出去,斩妖司的兄弟就白死了。

刘宴清也清楚这一点,但他就是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情急之下,他给许青都下了思维禁制,让他带着百姓逃,自己则留下来挡住追击的妖物,此时他已有赴死之心,但当他置身妖潮,准备放手一搏的关头,许青都却解开禁制赶了回来。

生死间,刘宴清骂许青都是个笨蛋,都逃走了还回来干嘛,许青都则说刘宴清才没有脑袋,想丢下自己成为英烈,没戏。

吵架很快被激战掩盖,妖物再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和妖物一直从黑夜战斗到黎明。

横飞的血液、斩断的妖首、银白的剑影、虎啸的锋鸣,白袍红染、断刀落地,斩妖使唯一使命便是斩妖、除魔,厮杀直到一方倒下才会停止,刘宴清和许青都都知道身为斩妖使最后的终点在哪里,他们只求上天怜悯,让他们不会是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当阳光洒在肩头,故事迎来了终结。

像世间所有的遗憾那样,刘宴清存活了下来,而许青都因为掩护百姓撤离时受了伤,没能挺到支援的人赶来,他靠在石头上,用断剑支撑着身体,沐浴着安详的光,永远地睡着了。

而妖穴的洞主最终也没能抓到。

——

“当我被支援的人接回到城里的时候,全城的人都在称呼我为‘英雄’,所有官员出迎向我道贺,我后来才得知,在我所救的百姓之中,有一位是当朝阁老的儿子,就是他,把我的事告诉给了他的父亲,我才会受到如此的逢迎。

也是因为他,当支援的人接到那些逃离的百姓之后并没有跟着许青都回来找我,而是先把所有人力集中,护送其回到城中,才再返回来支援,我时常想,如果没有这个人,也许许青都就不会死,但究其根本,是我害死的许青都。”

刘宴清脸上弥漫着忧伤,说到痛处就不得不停下,缓和一些再接着说。

“许青都的死是因为我的愚蠢造成的,这点我心知肚明,但当我想要接受失职的惩罚,斩妖司却无法下令,阁老和朝廷一致对外宣称我是个拯救了百姓的英雄,甚至要对我表彰,斩妖司的朋友也劝我接纳,只有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收下建立在好友死亡上的荣誉。

我提出把这荣誉给到牺牲的兄弟们,却被拒绝,尤其是许青都,他甚至被朝廷下令不许安葬在斩妖使的安息之地,就因为他不打算救百姓的主张,以及在护送阁老之子的时候选择回来救我。”

刘宴清在说“阁老之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得很重,陈洛听得出来,许青都最后的处理和这个人的讲述脱不开关系,否则斩妖司最起码能保下来许青都的葬身之处,而不是这片荒坟地。

“违反了任务原则的我,害死了最好朋友的我,被奉为英雄,而按照任务行动,真正护送百姓离开魔窟,又赶回来支援我的许青都,却被扣上了‘失职’、‘斩妖司耻辱’的帽子,我无法接受他的名誉被玷污,因此离开了斩妖司——”

刘宴清的讲述戛然而止,而后面的事,陈洛靠自己脑补,也已经能推测出个大概。

许青都的弟弟许青城,也就是那个扔石子的青年,一定会把自己哥哥的死怪罪于刘宴清,更会因为外界奉刘宴清为英雄,斩妖司对许青都则是扫地出门这巨大的落差全都归结于刘宴清攀附权贵,“为了救阁老之子而舍弃原则害死同僚性命”。

如果不是听刘宴清亲口讲述,陈洛也更容易接受这样的结论。

人总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所以之前许青城才会对刘宴清那个态度,在许青城的角度看,害死了他哥哥的刘宴清确实是一个老谋深算,心计颇深的人,这也许是个误会,却不是个通过解释就能解开的误会,事实摆在那里,许青都的死确实和刘宴清脱不开关系。

可见着刘宴清在许青都的坟前,不停地出神,陈洛能感受到刘宴清的真诚悔恨,也许正因为经历过这些,刘宴清才会在御膳房封闭自己的内心,即使看到厨役死去,也无动于衷地按规则办事,不夹杂感情。

因为吃过痛,便不想再重蹈覆辙。

站起身来,陈洛掸了掸沾上的雪,他还是不忍心看刘宴清就这样困心于此,虽然这件事他只是个听客,其实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

“刘行走,我有些想法,不知道对错,您权且一听,您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座坟里躺的人不是许大公子,而是您,会怎么样呢?”

“嗯?”刘宴清被陈洛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噎住了,不明所以的看向陈洛。

“我是说,如果那天夜里,您和许大公子的结局调换一下,换成您被埋在这里,现在站在坟前倒酒吊唁的人变成许大公子,您想他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出现在这里。”陈洛指了一下坟包,说出了结论,“我想,他会和您现在的表情一样,充满了悔恨。”

刘宴清没有打断,陈洛继续往下说。

“他那夜为什么会回去救您,明知可能死,明知两个人都死了任务就失败了,却仍旧回去了,这是为什么,这说明在他心中,您的存在要高于任务,甚至更高于他自己,他这样珍惜您,如果没能救成功,相必他一定会自责于当初为什么没有强制拉走您,就如同现在的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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