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忧之问起慧能,并非有意挑拨矛盾,更不是蓄意讥讽,而是诚心发问。
神秀和慧能,一渐悟一顿悟,后世关于二人观点之优劣亦是争论不休。
今日得见神秀,听了他的渐悟之法,沈忧之自然对那位传说中的禅宗六祖更加好奇。
沈忧之相信,神秀禅师也不会介意于此。
因为历史上,就是他把六祖慧能的名号传到统治阶级中的。
虽然慧能以佛偈胜过了神秀,继承了五祖的衣钵,但这只是禅宗内部的事,外人对慧能尚知之甚少。
六祖慧能真正扬名,还是靠神秀助推。
当年武后闻得神秀禅师之名,请他进宫说法,为打压道门,又欲拜神秀为国师,可神秀却婉拒道:“我并没有这个资格,传承衣钵的是师弟慧能。”
这是慧能的法号首次为上层统治者所知晓,也为后来慧能统领禅宗下了基础。
由此可见,神秀禅师的心胸绝不会囿于“名利”和“胜败”这些俗世之见。
神秀禅师见沈忧之问起慧能,温声答道:“师弟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立教外别传,吾不如也。”
沈忧之闻言,又继续问道:“昔年释迦摩尼于裟罗树下涅槃之时,曾命弟子阿难在佛说正本之前,加上‘如是我闻’四字,示意其内容皆为阿难亲耳所闻,以防止伪经迷惑世人。
如今慧能法师之‘教外别传’岂非背离佛说正本?”
六祖慧能不识文字,又立教外别传,这岂非与佛陀圆寂前留下的‘如是我闻’的嘱托相背离?
神秀禅师听了沈忧之的疑惑,又笑着答道:“佛有过去、未来,教有内外,理无分别矣!
慧能师弟以心印心,不立文字。
世尊亦曰,不可说。
二者皆是一般。”
沈忧之听完神秀禅师的话,心中不由惊讶,看来这位神秀禅师对六祖慧能颇为推崇,竟将其与释迦摩尼相并列!
以神秀所言,天地间的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因为探索道理的人有分别,所以用来表达道理的言语亦有分别。
也就是说,释迦摩尼佛和慧能所悟得的道理其实是相通的,只是个人的表达不同,所以才有内外之分。
也正由于释迦摩尼留下了“如是我闻”四字,所以慧能之法才被称为“教外别传”。
因为二者其实并无分别,只是后世之人强行以内、外来区分罢了。
释迦摩尼的“不可说”,与慧能的“以心印心,不立文字”,其实都是在追求万物的本质规律,力求避免表象的干扰。
只是,这种直指本质的深邃洞察力,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甚至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拥有。
所以六祖慧能才会说:“我此法门,乃接引上上根人。”
意思就是说,顿悟之法,只有上上根器的绝顶资质之人才能领悟。
何为绝顶资质?
就是得天授之智的开悟之人,每一个都能开宗立派,即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人。
这样的人,千年难出一个。
因此,顿悟派最常出两种人。
一种就是六祖慧能那样得天授之智的开悟之人。
另一种么,就是既没有慧能那般无上智慧,又不愿意像神秀这般渐悟苦修,看着整日参禅打坐,其实内心空洞无比,除了一句“阿弥陀佛”之外什么精义道理都不懂的假和尚。
至于哪种人多、哪种人少,不言自明。
以沈忧之所知,六祖慧能之后,能得此顿悟之法的人,唯有那位法号“道济”的济公禅师最负盛名。
“今日听禅师讲法,甚有收获,多谢赐教!”
沈忧之说完,起身一礼。
神秀禅师微微笑道:“我之法门,不过微末之学。
道长日后之法,当为无上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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