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乾清宫中,大汉皇帝司鸿瑜指了指御案上的一堆奏章,面无表情地向下质问道:
“皇弟,这文武百官弹劾你的折子,朕这里已堆积如山了,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司鸿政跪在地上,脸上既有难堪也有不甘,沉吟半晌之后,他伏下重重地叩了一个头,禀道:
“这都是......都是对臣弟的构陷,请皇兄明......”
“那这也是构陷?”
御座上的皇帝根本没给解释的机会,径直将一本奏章掷到司鸿政脚边,即使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也难掩话中的火气:
“看看你做的好事!
索虏入寇京师,各地勤王军队于城下苦战;经你整顿一年、号称精锐之师的京营,却在城上朝勤王之兵发炮,致使王师军阵大乱,你该当何罪?
若不是边军回援及时,逼退虏军,现在坐在这金銮殿上的,恐怕就是索虏的酋首了!”
司鸿政被一句一句斥地不敢抬头,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觉辩无可辩——无论有什么内情,京营做出这种近乎投敌的事情,自己身为总督京营之人都要负责。
“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
郁结于心的司鸿政没有出声,只是暗自将指节捏地发白。
他整顿京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核查京营人数;一查之下才发现,定额十二万人的京营,可用之兵不到一万五千。
剩下的十万兵额一半是老弱病残,另一半则被勋贵们悉数侵吞——不是吃着空饷,便是被他们抓到府中当做奴仆使唤。
清查在籍之兵后,不在编士卒的饷银口粮自然而然地被削减,京营所耗钱粮也大大减少;而一众与国同休的勋贵,则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不仅如此,随着清除冗将弱官、重定考核标准、规范财政制度等策一一施行,勋贵们的不满与日俱增。但当时有皇帝的强势弹压,倒也没出大乱子。
司鸿政本以为这帮蠹虫已经服帖,却没想到他们一直隐忍着,最终闹了个大事——
不顾京师防卫的安危向勤王的客军开炮!
深吸了一口气后,司鸿政缓缓抬头望向御座,正巧看着皇帝冷视着自己,他顾不上礼仪猛地起身扑到御案前,像是孤注一掷般地恳求道:
“皇兄,向客军开炮一事,定是那帮勋贵暗中授意,请给臣弟几天时间,弟一定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你若确定谁,便去拿人下了诏狱。”
司鸿瑜从御座起身,自身后取过一柄金鞘紫绶的宝剑,横握着示向司鸿政,一反常态地说道:
“以此剑为凭,见之如见朕,拿下人后,诏狱中自然有手段让其人伏诛。”
皇帝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司鸿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伸手上前接剑,却又听到:
“灭了皇弟口中那罪魁祸首的满门,你便能保证炮毙友军一类的事,再不会发生么?”
司鸿政的手僵在了原地。
他不能保证。
经此一事,他不能确定京营中还隐藏着多少勋贵们的暗线;历经两百多年的经营,这帮尸位素餐之徒在军中的影响,远比看上去大得多。
冷静下来之后,司鸿政渐渐地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本朝的天子拥有乾纲独断的权力,可以无视政治规则,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强行处死一家或几家勋贵;可是这样做,只会让朝堂上的百官离心,对控制京营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京营的控制权,本质上是利益的分配,关系盘根错节的勋贵们,在过去的百年间早已结成利益的联盟,在这件事情上共同进退,与皇帝天然站在对立面上。
要想让京营完全听命于皇帝,除非皇帝能把勋贵全部杀了;而杀掉所有勋贵并弹压乱局,则需要一只如指臂使的军队。
事情陷入了死胡同。
司鸿政悻悻地收回了手,脸上的不甘慢慢褪去,心头则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眼下就算找到勋贵们“通敌”的证据,也就只能杀几家泄泄愤,于京营之事无补。
更何况唯一的线索——那几十个胡乱开炮的士卒,早早地被勋贵控制的五军都督府正法,首级现在还徇在城门之上。
见弟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司鸿瑜将佩剑挂回了原处,正想再提点几句,却又听到司鸿政开了口:
“皇兄,臣弟以为……还有编练新军这条路可走!”
“你现在不妨多想想如何确保性命无虞!”
年轻的天子这么一喝,让司鸿政顿时语塞。
皇帝说的不错,如今司鸿政确实处境危险——京营一事罪不至死,真正要命的是大汉祖训。
在这个百朝争统的世界,强则强,弱则亡!
所有国家都以保全自己、兼并他人为唯一目标,只要有余力开疆扩土的国家,不是在扩张、就是在准备扩张的路上,汉国自然也不例外。
大概两百多年前,大汉天降神君,太宗皇帝英睿果毅,竟以江南一隅之地,在短短十余年间,打下了地跨九州的偌大基业。
而他驾崩之前,为了确保君主世代贤明,从而应对四方环伺之敌,便下了一条独特的祖训——
不设储君,诸子夺嫡,即皇帝位者,诛绝手足!
司鸿瑜便是这一轮夺嫡的胜者,先帝共有十二子,在他登基之后,陆续被处决了十个!
唯有与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司鸿政,被皇帝一力保下;这自然引得坚持祖制的文官不满,好在这二百年来皇权不断加强,如今集权已到达顶峰,新皇帝才能在重压之下坚持己见。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各种妥协:皇帝这边将内帑的部分收入划给了户部,司鸿政则被削去王爵、禁止娶妻纳妾生子,甚至他死后还要从宗谱除名。
不出意外的话,司鸿政将落得个“生无人养天年,死无人奉血食”下场。
文臣们认为唯有这样,才能严肃纲纪。
他们是规则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也是掌握政治解释权的群体;任何削弱沿袭下来规则权威性的行为,都会引得文官集团异常警惕与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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