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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戏河水清澈见底,缓缓东流,河边草木扶疏,光影斑驳。

一张非常大的席子上铺着个补丁小褥子,猫儿四肢自然舒展如一只大青蛙,肚子上盖着一个棉袄,睡的像一只吃饱了老鼠的猫,非常餍足;他的小脑袋现在光溜溜的,是从卫生院回来后柳魁给他剃的,柳魁自己有一把推剪,柳家岭年轻人的头发几乎都是他给理的,一水儿的平头,跟部队新兵连的感觉差不多。

小葳、小蕤站在山脚边仰着脸,看着正在七八米高的崖缝中那棵歪脖杏树上摘杏儿的小叔。

柳侠把布衫扎进裤子里,摘了杏儿顺手塞进布衫里,他现在的肚子已经鼓鼓囊囊的比足月的孕妇还夸张,还在不停的挑着个大、黄又软的杏儿摘。

小蕤忍不住了:“小叔,七叔,我想吃。”

柳侠把一枝很细的果枝上特别大特别红的杏摘下来塞进去,说了声“好,马上来。”如一只灵巧的猴子,抓着树枝几下退到了树根那里,然后抓着山崖壁上其他野树裸露的树根,蹭蹭蹭几下,轻巧的一纵,人落在了小葳和小蕤面前,伸手从衣服里掏出几个杏:“给,吃吧,小叔先过去看看猫儿。”

猫儿仿佛是感觉到柳侠过来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个呵欠睁开了眼。

柳侠解开扣子,杏落了一地,他抱起猫走到河沿上:“猫儿醒喽,尿尿喽。”然后吹起了口哨。

猫儿揉着眼睛,哗啦啦的尿了一大泡,柳侠胳膊一转,猫儿趴在了他肩膀上,刚睡醒,猫儿得再呓怔一会儿。

小葳和小蕤过来了,手里的杏儿已经吃完,看到地上洒的一大片,高兴的扑上去。

柳侠抱着猫儿坐在席上,对小葳小蕤说:“一人最多再吃三个,敢多吃一个打屁股。”

两人连连点头。

桃饱肚,杏伤人,桃子可以随便吃,吃多了最多觉得肚子胀的慌,杏吃多了可是要生病的。

柳侠他们正在过‘麦假’。

校每年收麦子和收玉米的时节都会放假,麦假时间比较短,一般是一周到十天,因为收麦子是赶的非常紧的活儿,焦麦炸豆三两天,麦子和豆类成熟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收的不及时会乍落到地里收不起来。

秋假的时间一般是半个月,因为秋收是连收带种,收玉米、高粱、棉花,种小麦,战线拉的很长。

今年地虽然已经分了,但麦子还是以前生产队种下的,这一季还是大家一起割麦打场,这是一年里

农村最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时间,所有能参加劳动的人全都要下地干活。

柳凌、柳海他们每天一大早和家里大人一起下地了,因为猫儿不让别人抱,柳侠留下来照看他和柳葳、柳蕤。

柳长青腿上的板子已经去掉了,但吴玉妮要求他至少再休息一个月,负重和长时间行走都可能让他的腿留下隐患,柳长青听从了她的建议,事实上,他在考虑辞去大队书记的差事,他已经五十出头,觉得自己有点干不动了。

柳侠觉得猫儿呓怔的差不多了,把他又放在小褥子上盖好:“乖乖的等着小叔,小叔给你弄奶去。”

猫儿扳着自己的小脚,“啊啊”了两声,柳侠全当他是答应了,起身往河的上游跑去,跑了大概有三十米左右,河在那里有个拐弯形成半圆的小水潭,里面有一个用几块比较大的石头围成的半圆形、下面还铺着几个大树叶,半圆里面放着两瓶用五百毫升高温瓶装着的牛奶,其中一瓶装了一半。

柳侠把两个瓶子都拿出来,抱在怀里,然后又回来一只胳膊抱了猫儿,又让柳蕤跟在他后面,对柳葳说:“不许走到河边儿上。”

柳葳懂事的点点头:“那让我再吃一个杏儿。”

柳侠无奈的点头,跳上去拉着柳蕤一起回家,柳蕤小,不懂危险是什么东西,他怕他不在的时候柳蕤去河边上,万一出事可不得了。

柳长青坐在半坡的树荫里叮叮当当的在敲石头,其他人都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坐着歇让他觉得自己像犯了罪,他让柳魁和柳长春从河边给他撬了几块石头上来,他打算再打两孔窑,门还是要用石头券拱,他得慢慢的准备规整的石头,而敲下来的边角,会铺在路上,以前的几年,他已经把五孔窑前铺了一米多宽的石头路,从堂屋窑洞门口到坡口也铺了一条窄窄的路,这样下雨下雪天不至于走到隔壁去都会弄一脚泥了。

但从坡口往下都是土路,下个小雨都走不了,他打算慢慢的铺,能铺多少算多少,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把自己家通向外面的那条路都铺上石头,但多一点总是好一点吧。

看见柳侠抱着奶瓶扯着柳蕤过来,柳长青交待了一句:“多煮两分钟。”

柳侠说:“我知道了,伯,我给你端碗水吧?”

柳长青继续敲石头:“我不渴,小蕤,来,坐爷这儿。”

柳侠把猫儿放在炕上,然后在锅里添了五瓢水,点火烧柴,把奶倒进大瓷碗里,再放进大铁锅的水里,开始拿个破扇子煽火。

他现在每天三次去给猫儿挤奶,不让奶过夜,但猫儿晌儿中间喝的,会在凤戏河里放俩小时,他临回来特意问过王君禹,凤戏河的水是山岩水,在他们这里的时候即便是夏天也冰凉刺骨,只要装牛奶的瓶子提前沸水煮几分钟,回来后放在河水里保持一天应该没问题,柳侠为了保险,连半天也不敢让超过。

大瓷碗里的奶很快翻滚了,柳侠在心里默默数了四百个数,停止煽火,用抹布垫着把大瓷碗从锅里端出来,先把奶倒了一半在另一个碗里,又放进装了半盆凉水的洗脸盆里开始冰。

等他觉得温度差不多了,端出来,他自己喝了,然后把另外半碗还热着的奶倒进猫儿的胖娃娃奶瓶里,装奶的高温瓶用凉水冲了两遍,然后放进刚才煮奶的大铁锅里,盖上盖,这是煮沸消毒。

柳家岭没有人家有多余的锅,都是两个大铁锅,还是固定在灶台上的,一个专门炒菜、蒸馍,一个煮饭。

柳侠又回到河边,柳葳正坐在地上看着一堆黄澄澄的杏儿在发愁,吃,不敢,不吃,急的慌。

柳侠坐在席上,让猫儿站在他蹦,猫儿高兴的叫:“啊啊啊啊!”

柳侠用脑袋抵着他的小肚子揉:“啊啊啊啊!”

儿高兴的‘咯咯’笑,蹦的更起劲了:“啊啊啊啊!”

柳侠用自己的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啊啊啊啊!”

俩人闹了二十来分钟,柳侠摸摸奶瓶,温度正好,仔细地感觉一下自己的肚子,很舒服,让猫儿坐怀里,猫儿抱着奶瓶开始喝。

这是他从卫生院回来后采取的杜绝猫儿食物中毒的又一个步骤:自己先喝半碗试试,半个小时后感觉正常,再让猫儿喝。

晌午了,柳魁和柳凌、柳钰、柳海把镰刀和水罐放家里都来到了河边,几个人脱了衣服,只留一条裤头,在河里洗干净,然后过来躺倒在大席子上不动了,他们天不亮下地了,成年人割麦,学生拾麦穗,割麦是个体力活。

席子是柳长春用高粱杆编的,他是柳家岭大队编席子最好的人。

席子和草帽、以及编草帽用的麦秸秆辫子,曾经是他们这一带山区唯二可以光明正大到供销社换成钱的东西。

席子质量的好坏,除了编织技术,非常重要的还有原材料的质量,席子的原材料是高粱杆,高粱杆如果又高又匀称,去瓤后的高粱杆编出来的席子没有那么多结节和断头,看起来平整漂亮,去供销社卖的时候等级高,等级高,价钱高。

可柳家岭的地不行,雨水多的年份,坡地上的庄稼会被冲的七零八落,可能颗粒无收;偏旱的年份,除了少数几片离凤戏河比较近的第一层坡地可以通过人工挑水浇灌让庄稼保持基本正常,大部分的庄稼都非常低矮细弱。

高粱低矮,高粱杆便很短,干旱还会让庄稼提前成熟或者旱死,高粱杆的颜色变会发黄晦暗,编出的席子结节多不平整,颜色还难看。

草帽和麦子杆也是相同的命运。他们这里的席子,最好的时候卖过两次三等,大部分是等外,后来人家供销社嫌太差劲,干脆不收了。

供销社拒绝收他们的席子、草帽和麦子杆,等于把他们唯一能换到现金的机会也给斩断了。

从粮食产量到庄稼带来的副产品,他们每一样都比外面其他地方差一点,这一点一点的加起来,成为了巨大的贫富差距。

柳家岭穷,不是因为这里的人懒,而是老天爷偏薄他们。

现在,秀梅编的草帽,基本给家里人带,柳长春编的各种花纹的席子,也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家和村子里的人在用。

前几天的那场雨带来的后果没有柳魁他们担心的那么严重,相隔三十来里,柳家岭的雨比望宁的居然小很多,只有四道坡以上的麦子毁了一部分,其他地里的麦子保住了,最好的地估计一亩大概可以打一百十斤,这在柳家岭是非常好的收成了。

柳魁躺下,舒服的伸展了身体,然后支起两条腿,柳葳、柳蕤跑过来,柳葳坐在他脑袋边,柳蕤过去坐在他的脚上,抱着他的腿,柳魁晃悠腿,柳蕤高兴的笑。

柳魁从柳侠怀里把猫儿接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胸口,猫儿从医院回来后,对柳魁的亲近超过了孙嫦娥,柳魁总让猫儿站在他的大手上,把他举得高高的,猫儿会咯咯的笑,猫儿现在喜欢这个游戏,所以 白天时候他会让柳魁抱,不过一到黄昏,还是只认柳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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