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

朱元璋面沉似水,看着跪倒在尘埃里的蒋瓛:“你是说,太医院上下竟然除了死掉那个姓黄的,无人经手过咱孙儿的药?”

蒋瓛额头浮现出冷汗:“是。其他太医或是只知道药方,或是只是抓药,但只有自杀的黄太医,负责给皇孙熬药,而后由宫女送入宫中。”

“宫女呢?问出了什么?”

“宫女是太子妃的侍女。”

似乎,所有阴谋都指向黄太医。但黄太医不过是普通太医,在太医院中也只是众多医生之一,他何德何能,怎么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其后必然有人。但显然,其后的人通晓医道,隐藏极深。

“着令,”朱元璋想了想,吩咐:“将那些太医放出来,官复原职。既然你审不出来,就让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蒋瓛应诺。

且不说皇宫中的这番对话,国公府中,徐一真终于可以离开了。

他如释重负。毕竟面对着一笑容满面的苍老肉体,给一群丫鬟嬷嬷讲解穴道,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更何况,灸关元和膏肓真的有用么?徐一真自己也不能十分确定。

关元为小肠募穴。小肠与心互为表里。心主神志,更兼其中有一股阴寒笼罩。灸关元穴正可对症。

而且,民间更有“灸关元可长寿”的说法。

膏肓,在膀胱经上。膀胱经是人身一条大经,上通头顶,下接脚底,中间串联五脏,更有“灸膏肓,治百病”的说法。

这么看,似乎灸关元,膏肓是再对症也没有的了。

但你以为为何有“可长寿”,“治百病”的说法?有这说法,固然因这两穴道神奇,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两穴道堪比“万金油”。

百病都治,未尝不是“百病都不能根治”的另一种说法。

但老人不能下针,要用灸法,也只有这两个穴道。在眼前病势之下,算是最优解了。

能不能成,只能以观后效,看看再说。这个时间一般是,七天。

“七天?”张宣不解:“七天怎地?”

“七天之后,若令堂能够清醒,哪怕是短暂清醒,”徐一真斟酌着用词:“那便能治。若是不能清醒,或是情况并没有变化,便不必在灸了。”

不必灸,自然是无法可治。

或许世间有人能治?但徐一真,作为针医,就无法了。一切全看七天之后情形。

张宣又是恐惧又是希冀。

希冀的,自然是这七天里,母亲能够清醒过来,如此今后还能有天伦之乐。他也能在母亲身边好好尽孝。

恐惧的,自然是母亲醒不过来。那便成了笼罩在母亲床上的浓重的黑暗,要将母亲,乃至整个家都吞噬的。

张宣心中不甘,觉得徐一真说这种不确定的话实在愧对皇上的信任,愧对神医之名。

但理智压制住了他,只说了一句:“辛苦徐先生了。”

徐一真连道不敢,心中也说不出的沮丧。

沮丧的不只是自己面对病人的无能为力,而是他明明知道可以以方剂治病,但自己却不会,甚至他连方剂能不能治病都不知道。

若是以前,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毕竟不过一乞丐。现在,他想知道更多。

“惭愧!”徐一真对自己说。

张宣驾着马车,送徐一真回宫。日头已经偏西,再过会就要给皇孙和皇后下针了。

徐一真透过车窗,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思绪翻飞。

他从乞丐中来,过去几年专业要饭,兼职行医。

直到最近两天,救皇孙、皇后,让他有种自己是神医转世的错觉。他飘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遇到张宣的妈,一巴掌又把他拍到尘埃里。

治病两大手段,针灸与方剂。他一直单腿蹦跶,纵然能一时得意,也难以长久。

正想着,突然余光闪过角落里躺着的一个人。

“停车!”徐一真连忙喊。

张宣停了车:“怎么了徐先生?”

徐一真没答话,慌张跳下马车,那个人跑去。张宣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是小倪。

小倪是徐一真做乞丐时候的跟班。徐一真进了皇宫。小倪便在附近要饭,顺便等着他出宫,好一块回土地庙。

但仅仅隔了一天,小倪躺在这里,气息全无。

徐一真忙摸他胸口,还是温的,又摸咯吱窝,也是稳的。手放鼻尖一探,气息全无。号脉,为绝脉。

绝脉,是一种很笼统的称呼,基本可以认为,人有了绝脉,天灵盖以下已经埋土里了,已是弥留之际。

有救么?难说。好在这种情况,可以下针。只要能下针,徐一真相信自己就能救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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