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有些破旧,与贾府中凤姐等人坐的车不同,甚是狭小,连窗帘子也没有。只有那粗蓝布的帘子挂着,一放下来,车内便黑了大半。车内倒是干干净净的,想是打扫过了。珍珠坐了靠帘子边上。花自芳在外面驾车,许是手生,抑或是路不好,车咕噜咕噜走了半日,颠的珍珠身上都疼了。

花自芳有些焦心,大冷的天,汗都出来了,放慢车速,对着车内道:“可是颠着了?我慢些吧!”

珍珠半掀起车帘子,道:“不必不必,娘在家肯定等的急了,咱们快些回去,也省得她焦心。”

花自芳叹一气,珍珠便忙笑道:“几年不见,哥哥越发出息了,连车都会赶了。这车是雇的么?”

花自芳知道她是岔话不想自己伤心,便也顺话说道:“雇的车不干净,这是城东李大叔家的,昨儿接到信,娘高兴的不行,商量着来接你。便借了李家的车来。也是我笨,总是拗不过这畜生,这一路可颠疼你了。”

珍珠笑道:“我哪里那样娇贵了?”

兄妹两个一言一语的说话,不过是平日的言语,却只觉有说不完的话。原来数年不见的陌生,此时已去了大半了。

到了巳时光景,珍珠略掀了帘子起来,却见外面的景物依稀有些旧年的印象了,不由也激动起来。外面花自芳道:“好妹妹,别心急,就到了。”珍珠“哎”了一声,放下了帘子。没注意对街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呆呆地盯着自己,连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

又行了一盏茶的工夫,花自芳停了车,下了地,回头一看,却见珍珠坐在车内,半掀起帘子,眼中含泪,看着门,花自芳心中一酸,忙道:“好妹妹,连家里也不认得了么?到家门口了,还不下车?”

珍珠人一动,脸上的泪珠个便滚落下来,忙拿出帕子拭了,扶着哥哥踩着脚踏小心下了车。花自芳替她拿了包袱,还未敲门,便见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四旬上下的妇人出了来,和珍珠照了个面,两人都是一呆,而后便见那妇人一把搂了珍珠哭道:“我的儿啊……”

珍珠越发哭个不住,也唤了声“娘!”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只一径哽咽难言。母女两个久别重逢,竟就在门口抱头痛哭起来。邻舍听见动静,都出来看,花自芳看见,忙劝道:“娘糊涂了,好容易妹妹回来,在这里哭什么,有什么话不好进去好好说的?快罢了吧,别叫人家看笑话。”

珍珠与孙氏方才回过神来,孙氏也自骂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在这里嚎起来,快快快,我的儿,快进来。”

珍珠听了也忙收泪,由孙氏拉着进了门。

数年不见,花家依旧俭朴,却多了一些生气,各样的摆设大致未变,只有些地方似新裱糊装修过的。孙氏拉着珍珠进了门,心中欢喜得不行,忙忙拉着进了内房,屋中布置得十分整洁,因烧着热炕,倒也暖和。小炕桌上摆着四五个小磁碟,盛着些干果酸梅之类的小零嘴。边上放着一个竹制的大茶格。靠窗的小几上放着针线篮子等物。

孙氏拉着珍珠不松手,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住,见女儿较离家前长大了好些,虽不脱旧时大致模样,却细皮嫩肉,娇艳如花,不由欢喜;可又想到这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却要在别人家家里做那伺候人的活计,又不觉悲伤。如此矛盾的心情,面上便越发现出来,竟一阵哭一阵笑起来。

珍珠也被她哭了起来,花自芳收拾了东西进来,见娘儿两个这般,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只是到底他是男子,不比女子多愁善感,忙劝道:“娘整日里总念叨妹妹,这会子好容易妹妹回来了,咱们一家子团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哪有这个理的?”

珍珠听了忙道:“都是我的不是,竟惹得娘亲伤心,该打该打!”作势要自扇嘴巴,孙氏哪里舍得,道:“我的儿,你要心疼死为娘吗?”搂了女儿又是一阵嚎哭,边哭边骂自己不中用,竟送了自己宝贝女儿去受苦,又骂早死的花老爹没良心,累得女儿受苦云云

花自芳哭笑不得,只得由她去,自去打水,好容易孙氏哭累了,花自芳便端了热水来,道:“妹妹累了一天了,洗把脸吧!”

珍珠忙道:“哪里敢劳动哥哥做这些?”花自芳道:“咱们一家人,有什么关系?”将水盆放在一旁的几上,笑道:“小时侯你使唤我给你端茶倒水当马骑,那时怎么没关系了?”珍珠面上一红,道:“那不是小时候不懂事么?”

花自芳笑道:“那时没关系,如今便又怎么了?咱们亲兄妹,哪里在乎这个了?难不成妹妹要和我生分了?”珍珠忙道:“哥哥哪里的话?”花自芳道:“那不就是了,什么时候竟这样多礼起来?”话一落,便思及妹妹为这家在外为奴几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脸上不由一黯。

珍珠见了,知他想多了,便忙对孙氏道:“娘先洗吧!”孙氏一旁听他们兄妹两个亲亲热热,正自高兴,便笑道:“这是你哥哥疼你,伺候你的,你就受着吧,他自有孝顺我的时候。”

花自芳道:“是呢,热水还多的很,快洗吧!”

珍珠方才点点头,洗了脸,拭净了。一时孙氏也洗了脸,母女两个便上了炕说话,花自芳自在炕边的凳子上坐了,一家人喜乐融融,好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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