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阮沅见到了周齐光给嘉树找的保姆,那是一个清秀的缅甸女子,约莫才二十岁的样子,赤足穿着碎花裙子,脸上用黄香楝粉画着一朵曼陀罗花,看见人会羞涩地笑。这个年轻姑娘叫阮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阮咸养在越南的那个“侍妾”阿。

阿是阮咸十六岁的时候“拣”回来的,是阮咸亲自教的识文断字,那是一个美貌安静的少女,性格慈柔且温驯,一直被阮咸安置在河内的阮公馆内。阮咸每年都会有好几个月住在河内,阿就会在那段时日里负责照料阮咸的饮食起居。所以她经常拿自家哥哥开玩笑,说他和清朝的遗老遗少没什么差别,平生爱好就是教姨太太读书。也不知道这次回去,阮咸会怎么收拾自己。阮沅觉得心底有些打鼓起来。

“走吧。”

詹苏的招呼打断了阮沅的思绪,她赶紧也跳上了车。

周齐光派人将他们二人送到了仰光国际机场。两人一人伊斯坦布尔,一人飞巴黎,自然很快分道扬镳。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阮沅没敢打电话叫司机来接,自己坐车回了位于巴黎西区的家。

刚进客厅,她就看见阮咸歪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或许因为他的生母是纯种的法国人的原因,阮咸有着媲美霜雪般的白皮肤,但此刻他眼窝下面却微微泛着虾青色,显然是这几天休息的不好。他身前的茶几上放着厚厚一沓文件,旁边还有一只未盖笔帽的签字笔。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撑起了整个阮家,让她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阮沅心中愧疚愈甚,轻轻发声:“哥哥。”

阮咸旋即睁开眼睛,他蓝色的眼睛珠子定定地盯着阮沅,盯得阮沅越发心虚。

“还知道回来?你闻闻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股子丢久了的榴莲味。”阮咸一脸的嫌弃:“先去洗澡,洗完了再跟你算账。”

阮沅险恶地一笑,径直挨着阮咸坐了下来,还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哥,要算账就赶紧算账,洗完澡我就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写稿子呢。”

阮咸咬牙切齿地用手拨开妹妹的脑袋:“阮沅我告诉你,你现在整个人的气味就像一箱放腐烂了的芒果和榴莲。你离我远点儿。”

芒果和榴莲是阮咸最讨厌的两种水果,阮沅笑嘻嘻地抬起胳膊送到鼻子下嗅了一阵,“哪有,坐飞机回来时,我旁边的男的还跟我搭讪呢。”

“那是他有鼻炎。”阮咸阴森森地开了口:“阮沅,你是不是翅膀长硬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如果你要去做战地记者,你就登报与我脱离关系。前天下午,我刚从美国飞回来,落地后打你的手机打不通,立刻赶到你们报社,结果被告知你跟着约瑟去了叙利亚,然后交给我一张遗书。”阮咸一面说一面从衬衫前袋里摸出一张纸来,猛地拍在了茶几上。

这张纸很皱,显然是被人大力攥过,又被小心地展平了。茶几桌面是玻璃的,被阮咸这么大力一拍,狠狠地振颤了几下,阮沅被吓得立刻往后一缩。

“你胆子不是挺肥的吗?叙利亚局势那么乱,你就这么去了。采访还不够,还要当活雷锋,搭救落难孤儿。然后再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客串赵子龙,千里送婴。啧啧,你这两天过的还真是充实呐。”阮咸斜着眼睛睨她。

听话听音,阮沅猜测约瑟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也被阮咸“逼供”过了,她虽然平日里和阮咸没大没小,嬉皮笑脸惯了,但骨子里对这个哥哥还是很有几分怕惧的,当下眼珠一转,软声道:“哥哥,软软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软软”是阮沅的小名,因为她小时候长得胖,一身的泡泡肉,摸起来软绵绵的,偏偏又姓“阮”,所以她那古灵精怪的母亲便给她起了个“软软”的小名。阮咸原先也都是一直叫她“软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改了口,开始直来直去地叫她的大名了。

听到“软软”这个名字,阮咸的脸色不觉放缓了。

“就饶你这一次。我跟你们法新社一把手交待过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呆着。”

“知道了。”阮沅嘴上装乖巧:“训话完毕的话我可以去楼上洗澡了吧?”

阮咸挥挥手示意她可以滚蛋了。

然而才迈了两级楼梯的阮沅忽然回头:“哥,‘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是什么意思?”

阮咸已经低头看起了文件,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无意中听到的,太拗口了,听不明白,所以才回家请教你啊。”阮沅不忘狗腿。

阮咸唇角极为细微地翘了翘:“出自屈原的《橘颂,翻译下来就是‘橘啊,你这天地间的佳树,生下来就适应当地的水土’。”

“懂了。”阮沅朝阮咸比了个ok的手势,便轻盈地上了楼。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