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姓封,母亲姓梅,你叫梅封。”

“呃...为什么不叫封梅?”

“你妈死了。”

“???”

“生你时死的,你父亲在你出生后没多久就失踪了,名字是收容所的人替你取的。”

“......唔,又是‘孤儿院定律’啊...”

“你说什么?”

“呃...没啥。”

遥远的天际,漫卷的灰色浓雾翻滚涌动,昏沉的夕阳平缓地与极西之地那面高耸嵬峨的“壁垒”擦肩而过,宛若一颗即将坠入无际深渊的火球。

下江城,小面馆。

这个点食肆内本应热闹蒸腾,此刻却只相对而坐俩人,和这条街上热闹的气息格格不入。

食肆门外,两排人八字分开而立,一排虽然身穿西装却凶神恶煞,另外一些人则穿着藏青色制服,制服的手臂却是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体。

后厨,老板手脚麻利地舀上花生猪脚和肉汤浇在两大碗面上,脸色有些紧张地小跑过来放在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身前的桌子上。

“两位的猪脚面好了,有需要您叫我。”

饭桌旁,中年男人穿着件精致的黑西装,肩膀宽大双臂修长,领带系得整整齐齐,眼眸深邃让人无法揣测他的真实意图,个子虽然不高,但那双静伏的的眉头总让人莫名觉得一旦挑起来就会有很多人要流血。

此刻,他抬手抽出一双筷子,在饭桌上敲了下对齐,转头对门外右边那一伙穿着制服领头的那人笑着问道:

“郭队长,要不要一起吃点?”

门外的制服男子摆摆手,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成总,时间不早了,别让我们为难。”

“碰巧遇到了我外甥,一起吃碗猪脚面,辛苦诸位治安局的兄弟多等两分钟。”

成强笑了笑,说完便像是码头劳累一天的苦力般低头呼哧就是一大口面条,脸上却流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神色。

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少年,微笑道,“怎么?不合胃口吗?”

“呃...还行。”

梅封点了点头。

魂穿这个世界这段时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接触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七舅”——下江城望江集团和望江门帮会的掌舵人,内心却有些淡淡的忧伤。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也叫梅封。

收容所长大的孤儿。

一個月前来投奔他的“七舅”,暗地里却是亚夏联邦荒野上一个名为“钢铁之心”反抗军派来接近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间谍,目的通过望江集团这根线拿捏住江城市政厅的某位实权政客的把柄,同时又被七舅托关系反手在江城治安局安排了一份“稳定工作”。

听起来似乎有点乱,总之就是妥妥的苦逼打工人。

昨天梅封刚收到反抗军组织上线联络官的催促,让他尽快采取行动调查相关的情报,魂穿来而的他正愁于如何应付。

没想到今天望江集团就被江城治安管理局查抄,眼前的男人也成为了那个政客的“弃子”,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二五仔生涯还没开始就特喵失业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回归组织?

这组织万一发现他是冒牌货咋整?

人生真是大肠包小肠,

反复无常啊...

梅封摇了摇头,冷不防问道,“七舅,咱这...是不是歇菜了?”

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梅封,似乎没想到这个讷讷寡言的外甥小嘴那么“会说话”。

不过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微笑着缓缓回忆道:

“二十多年前,我和你母亲还有十三妹...也就是你七舅母,在下江城的一家名叫向日葵的收容所长大,按年龄我排老七,你七舅母排十三,你母亲是最小的幺妹。”

“小时候,伱母亲和十三妹很馋猪脚面,我就点一份猪脚面。”中年男人用筷子指着碗里,不急不缓回忆着:

“幺妹吃猪脚,十三妹吃面,我......”

“你喝汤?”梅封抢答。

“不,我再来一碗。”

“......”

空气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

两人四目相对。

忽然,中年男人发出了一阵爽快的笑声,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年我十一岁,每天醒了就光脚跑去码头帮渔民搬东西打零工,一直到天黑,肚子里没货可没力气。”

渐渐地,男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转头眺望了一眼遥远天际那面巍峨绵延的“光明壁垒”以及墙外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灰色诡异雾气。

“千年以来,人类的历史是逃亡的历史;百年以来,人类的历史是苟延残喘的历史,曾经很多次人类都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但如今我们却依旧还坐在这里吃着猪脚面......”

“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在于等待和希望。”梅封忽然打断道。

“嗯?”中年男人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为什么这么说?”

“可能因为我比较稳健吧。”

梅封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口又道,“不过我倒不是什么靠希望才能活下去的人,等待对我而言并不是那么有所谓,我更喜欢靠自己一步步前行。”

从不奢求“希望”吗?

中年男人笑了笑,感同身受地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希望’对收容所出来的孩子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当你一旦有了希望和期待,那种困苦的、难过的日子...就简直难以忍受了...”

说完,中年男人忽然凝视着梅封说道,“不过,这一次,我们只能等待。”

梅封闻言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男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已经说明了他现在的处境。

潜牙伏爪,静候转机。

呼—!

不过梅封心里却松了口气,最起码暂时不用担心“失业”被召回露馅了。

“你刚说过靠自己前行,听起来对未来似乎有很明确的规划?介意说说你的目标吗?发财还是出人头地?”中年男人饶有兴趣的说道,这是很多生活在下城区底层的少年共通的愿望。

低头吃了口面的梅封闻言不由怔了怔,哪怕算上前世卧病在床的二十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认真问及‘目标和人生规划’,闻言不由怔了怔,旋即恢复正常十分自然地说道:

“我想要‘自由’的生活。”

“自由的生活吗?”

男人闻言重新打量了梅封一眼,似乎今晚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从江城隔壁的卫星城市来投奔他的故人之子,隐约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只是比当年的自己多了种名为“天性不知敬畏”的东西。

他笑了笑,摇头道,“在这时代,自由所要付出的艰辛和代价...可比发大财和出人头地还要多很多啊...”

说罢,中年男人已经吃完面抬碗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拿起放在桌角的那顶深黑色圆顶帽。

“辛苦郭队长了,我们走吧。”

中年男人挥了挥手,

门外的小弟闻言全部散开。

斯时,天际斜射而来的最后一抹淡红色的余晖越过那道“抵天之壁”的墙头,一路掠过墙内这个亚夏联邦西南边缘小城下城区那些排放着黑烟的工厂烟囱、肮脏破旧的公寓鸽子楼,污水横流的街道、低头匆匆行走的民众....以及下城区这家笼罩在艳红暮色下的食肆。

渐渐地,天穹便被一层漆黑的灰青色的夜幕笼罩。

城市内部那交错纵横的街道两旁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宛如脉络般由一江之隔的上江城到下江城、从瑰丽到黯淡...延伸向了这座墙内边界江城的末端。

食肆外面黄浊的灯光下。

中年男人的身影被拉长,他抬手带起了那顶深黑色的圆顶帽,压低的帽檐遮住了男人深邃的眉眼,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对着梅封挥了挥手。

“回家告诉然然和十三姨。

天黑了,别乱走。”

话音在夜色中飘荡,他转头上了治安管理局的车,在路边小弟和行人的目送下消失在了那条通往上江城的道路尽头。

......

下城区,第九街区。

回到住宅的梅封冲了个澡,出来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不由耸了耸肩。

今晚偶遇的中年男人让他带的那句话他已经带到,只是那个只比他大一岁的“表姐”在这个年纪却显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等待的家伙——尤其是在觉醒了元力成为超凡者、并且成功就职元剑士被上城区的青藤学院录取之后就更不安分了。

啧啧!

正式就职的元力者啊。

梅封有些羡慕的舔了舔嘴唇。

他看了眼窗外的夜幕下的天际,大片淡绿色的幽幽光点有如月华般丝丝缕缕从头顶洒落向这个世界——这不是什么新世界的鬼火,而是一种名为“元力”的超凡力量,也是人类对抗灰雾中那些不可名状的诡异元兽的“希望之火”。

呃...虽然实际情况是节节败退,千年来丧失了大部分土地,直到一百五十年前光明壁垒的筑成,人类躲进光明壁垒中才有了现在这一百五十年的和平年代。

但有句话说的好。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

正面刚不过。

那就顺着“网线”去砍你!

梅封不由看向了自己右手手腕上那个泛着淡淡金属幽光的手环,手环内部有着极为复杂的构造,两根发丝般精细的金属线连接的信号元件贴着人体肌肤——这是光明壁垒内每个亚夏联邦的公民年满十周岁就可以免费领取的身份证明设备。

也是登陆“元境”的必要设备。

要知道,普通人想要就职成为正式的元力者,譬如他的那个表姐就职成为正式的一阶元剑士,就必须登录“元境”后在灰雾中用义骸修炼聚元呼吸法反馈本体、提升本体的【元力值】达到一阶标准,再靠天赋和悟性掌握职业技能后才能正式就职。

这里有人或许会问,既然灰雾可以凝聚元力,那为什么不直接本体偷渡通过那道光明壁垒,去外面灰雾中修炼聚元呼吸法,效率不是大大提升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小天才。

就是亡命徒。

偷渡去灰雾世界,哪怕超脱七阶,也会被灰雾侵蚀精神后失控陷入异化直至死亡。

换而言之,灰雾和元力的就像是海水和盐,【元境】则是提炼方式。只有通过登录【元境】,才能安全稳定地从壁垒外那诡异的灰雾中汲取元力实现自我的擢升......

回忆起这具身体所掌握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种种,梅封心中也不由感慨。

——历史上那个一百五十年前通过灰雾建立“流体网络”和亚夏联邦一起开发出【元境】的人简直个天纵之才,这可以说对壁垒内“后逃亡时代”的所有人类都是一场划时代的革命。

摇了摇头,躺在沙发上的梅封不再多想,当即打开了【元境】登录手环。

【欢迎登录元境,扫描开始】

【公民联邦编号284132344】

【姓名:梅封】

【性别:男】

【年龄:18】

【公民等级:五级】

【资产:账户余额:991.21,总负债:88700,本期应还3998,最迟还款日10月16日,到期将从绑定个人账户中自动扣取,逾期将计算利息】

【元境代号:风一样的男子】

【当前身体状况符合正常值,心肺功能稳定,建议默认睡眠模式登录并启动应急退出安全保护】

【确认】

【登录倒计时】

【十,九,八,七......】

那系统合成的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倒数,梅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一】

脑海中嗡的一下子!

视野中的画面如镜面般寸寸碎裂,旋即又像是影像倒放般拼凑重组在了一起。

他的意识依旧清醒。

但眼前的一切场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房间和客厅都化作了虚影,而他则躺在一个类似太空舱的盒子里,面前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个长相继承了他七八分外貌黑发年轻人。

梅封心中轻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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